九年(丙子)先生三十有五岁。四月,寓山草堂成;迎王金如、张凝如及兄季超,杜门却扫,讲「性理」。尝曰:『宋儒疏赤子入井为「触物而感」,有物可触,物与我既成对待,如何谓体』!又曰:『心与太虚同体,万物不离太虚,岂有心物外哉』!金如语,每过质直;先生怡然受之曰:『言中膏肓,真药石也』!自此称以「先生」不字。
五月,长子同孙殇于痘,色不哀,或窃议其矫;先生曰:『人情,于父母每患不足,妻子每苦有余;即矫,亦未为失也』。
六月,疫倡,其昆仲捐设医药局于郡城光相寺,疗治近万余人。
秋八月,弟熊佳领顺天乡荐。
八月,捐俸修乡贤祠;求贤裔,资之使学。
十一月,葬长兄元孺于上方山,亲董工役。
十年(丁丑)先生三十有六岁。家居。
正月一日,拏舟出游;一舟横触,几覆。舟人谢过,先生曰:『吾虚舟也』!笑遣之。
二月,增筑寓山。王金如投书相规,谓『癖耽泉石,于君、亲、兄弟、朋友间皆有负焉』。先生得书,即以「四负堂」颜其室;曰:『以志吾过』。
郡城税间架,又工人代石煆灰适当郡城脉;并力请当事禁止。八坝私税为商民害,屡革屡复;先生反复陈其弊,卒永革之。商民有谢者,拒不见。剡邑饥,王金如首建赈议,先生极力赞成其事。暑甚,感病;因念狱中苦热,致书当事,尽清宿禁。又念野多暴骨,招僧本原,资其衣食、器具,俾择地掩埋;远近无暴露者。
十一年(戊寅)先生三十有七岁。家居。
有言狱囚因饥至病,多死者。捐己资,使僧恒监日熬粥;遍给郡邑狱,凡六所;病者,以药疗之。
浙卫运军弁苦累,旧制惟三江以备倭免运,诸弁以不均为言;先生谓数年后三江亦尽矣,无益运事,徒失备御耳。因力言于当事,谓『宜别求良法苏运力,不当违制攀援三江,因与俱尽』。札凡十余发,事获中止。先生入仕十余载,未尝以私干当事;所亲求一言,不可得。至地方利害,则奋身任之;辄尽言无隐,嫌怨不少避。
二月,登炉峰探石室,有诗。
三月,登螺峰,游浮峰寺,作王文成公宅题壁诗。
九月,为金家奕雪冤狱;家奕故素未尝通音问者也。
十二月,闻流寇警,乃博采古今守城法有成效者,辑「御寇」一书;编纂自此始。
十二年(己卯)先生三十有八岁。家居。
正月一日,见族有困窘者;叹曰:『一叶之黄落,皆元气所不充。一夫之饥寒,亦吾心之未逮;况族党乎』!乃再增广赡资给之。又以族贫,不能延师,多废读;为立义学于宗祠。
六月,新居成,奉太夫人居焉。
远戚钱长吉以坟地鬻于先生,是时方客死,先生举券还之。越人以螺粪田,先生谓「是伤物命,致灾沴」;请当事设法禁绝。尝谓『吾辈留心圣学,空言无补,曷若行之以实』!因尽捐岁租济民缓急。
自乙亥得请归,至是巳五载。明制:职官病告,三年不痊,即与闲住。先生引例请黜,得旨:『命俟病痊后赴京补官,不限以期』;盖异数云(按毛传,以病假过八年自劾,请照过五年闲住限例;而诏起掌察。据此,以自劾为先生归后八年壬午事;今从旧谱)。
十三年(庚辰)先生三十有九岁。
正月,提学许公平远校士至浙,慕先生品望,间道修谒,远嫌不见;屡请,终谢却之。
闰正月,太夫人病眩;日待汤药,眠食皆不暇。王金如病于四明,馈医药不绝。念春令百物滋生,使人多买水族放之;日以百斛计,资太夫人福。三月四日,太夫人无疾卒于内寝。先生痛绝,仅存余息。踰日,始少进粥;又数日,始食盐菜。居苫茨,无顷刻离。
夏四月,弟熊佳成进士。闻王金如病殁,为位以哭,为营葬事。
春、夏间,霪雨坏麦,米值骤腾;议救荒策十五条。当道及诸缙绅以先生居丧逾百日,力请出董其事;遂与余武贞先生行和籴法,使诸生领官票分粜郡城。婉劝四乡富室平粜,使自济其本土;而后设厂,日施粥,以期分给米石:全活无算。时海内大饥,先生欲推广行之;因再辑「古今救荒书」,通行远近。
八月,合葬太夫人于化山。值大雨,扶柩哭泥泞中;观者咸为感泣。入城谢吊,舟中梦呼救者。既醒,适屠肆将杀豕,恻然心动,市而放之;检行箧余金,与豕值适相当。至武林,所寓邻有鬻妻为娼偿逋者;先生出原价赎还,使归母家。太夫人遗产五十亩,先生以增祭产、赡邻族,不以自私。
时盗贼充斥,将力行保甲,士族多耻任其事;乃与同族兄副戎宁方自为正、副长以率之,保甲遂行。
十四年(辛巳)先生四十岁。在家守制。
浙地自上年夏、秋并歉收,先生计本年必饥,作「救荒议」预为筹画。适雪十日不止,市绝爨烟,人心汹汹;数百里饥民群起为盗,劫掠郡邑。长官仓皇闭城;先生夜半入见当事,曰:『今日为饥民,明日为乱民矣!今日抢民粟,明日抢府库矣!今日乌合,明日必有奸民号召以狂骋矣!及今犹易散也』。即请部署,分领兵快出擒数人;余果奔散。再促夜发兵出城;山乡聚者见兵至,咸溃走。先生曰:『此医家急治其标法也。不速培本,则病复发,难疗矣』!于是以赈务自任。自春徂秋,致本部、道、守旁及宁、台官绅札计二百六十八通。先停征敛,俾有田者得专力捐赈。设官粜、民粜两法,借官银出籴外郡,而劝民间积榖者每石减价值三钱。春间分区计口给米,入夏设厂赈粥。
有自好不屑就食者,收值三之一,使有自市名。逐优人出境,以节冗食;禁种糯,令不得作酒。又多设药局、病坊,死道路者埋之、婴儿弃者收之。释狱中罪轻者,禁胥役无许下乡勾摄。赈事既毕,旌其捐赀及司理者;盖古今荒政无此详备云。
十五年(壬午)先生四十有一岁。家居守制。
岁初,闻南部使至浙,酷督解户;先生愀然致书当事,言『南粮解役,无不破家。且岁荒民疲,必求宽假以延其余生』。因劝诸绅公揭公疏力请折价,民困遂苏;初不知意出先生也。二月,再延僧人恒监总掩骼事。又言之道使郑公,共置产为久计。
是春,次子理孙应童子试;邑令汪公奇其文,将列首选。先生介司理陈公,力辞;汪曰:『吾但知录才耳,非私先生也』。
明初,立税务平水,税竹木,山民苦之;既乃增赋革税,已百余年。诸税棍忽怂恿榷使者,欲复行旧例;先生力阻,乃止。
夏五月,米价复贵。连岁募赈,势不能再举;乃集诸绅设粥厂。六月,疫作;先生独捐己资,设药局于大善寺。自月初旬至于八月,又霪雨伤稼;先生斋宿虔祷,月晦获霁。郡邑当事以赎锾为赈金,先生仍任其事。
先是,六月服阕;九月,召掌河南道事。会兵警道梗,至十一月始闻命;即束装行。时贪风盛炽,乃作文誓于神曰:『古人清,畏人知;予不能信于世,不妨以自信者信人也』。濒行,道费无所出;适第三女受聘金,供舟车及都门薪水焉。初十日,启行;二十五日,渡河。抵沭阳,知京师戒严,传警甚急,无北行者;乃返淮上,图间道入都。值冬至,北向号泣曰:『主上焦劳,臣敢惜死哉』!同行泥之;先生曰:『不召,且当赴;义之所在,死生以之。况有朝命乎』!淮督史公可法使材官及武健各六人同途伴送,先生戎服介马杂其中以行——时闰十一月十三日也。十七日,至嵇家庄;民间传北骑(本作「大兵」,此从王编原本。下同)自德州下临清,先生不为沮。二十日,至穆陵关;次日,抵青州。兵使王公力言「北骑不远,必稍待」,材官辈亦迟疑;先生坚不听。二十四日,抵李家口,知河间已破;又传北骑在德州。二十五日,冒大雪行二十里,从者僵仆,买薪附火。过庆云,传沧州有警,宿败屋下。二十八日,过兴济——北骑所经地也,极目邱莽。自兴济抵青县,数日皆露宿。二十九日,夜抵静海;城闭,宿城堑边。十二月一日,至大王庄,津抚冯公元扬遣兵迎护,始获一午飧;盖旬日皆日中不食也(按先生自叙云:『设予不暂退淮上,则至沧津时,正北骑南下时也。予之迟,有天幸焉!及在淮,皆劝稍待;而予决意速发。杨信、临淄、安乐予过数日皆残破,是予之速,又有天幸!初欲改从西道,方行忽复从东,而西道之临清适破矣。过青州时,王公挽留甚力,予不留;未数日,攻青州。予之邀幸于天者,何多也)。
初四日,抵都门,释戎服。时都中讹传日至;先生备述途中闻见,人心稍定。初五日,见朝,旋莅任。有旨:命朝臣集议,定天下督、抚去留;先生建议谓「首易宣督,恐宣兵无统」;随上「慰谕宣兵」疏。当赴召时,总宪刘公念台、副宪张公二无、佥宪金公枢正皆一时正人;及入都,而刘、金二公并以直谏谴。先生上疏「请留清望直臣,俾为群僚表率」;会廷臣亦有继言者。上怒甚,责诸臣回奏;先生复上「释圣怒以开言路」疏,然终不能挽。张公又多病,先生势益孤而自任益力;又上「振起人心」疏,纠参各督、抚糜饷。又疏驳赵公石室书藏,伏机械。皆报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