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着那种习以为常的冷淡态度把手伸给他,说话时也很冷淡,但声音非常悦耳。她很美丽,也很优雅;举止落落大方,我觉得,她还具有一种魅力,能够使人为她倾倒——如果她认为值得这样做的话。看守人给她搬来一把掎子,她就坐在门口,正好在我和婀达中间。
“您写给累斯特爵士的信里谈到那个青年,累斯特爵士很抱歉,没有办法成全他,他的问题解决了吗?”她回过头,对我的监护人说。
“但愿已经解决了,”他说。
她似乎很尊敬他,甚至希望博得他的好感。她那高傲的态度含有某种讨人喜欢的地方;当她回过头去和他说话的时候,她的态度显得比较亲切,甚至可以说比较随便,但是象她这样高傲的人,又似乎是不可能的。
“这位大概也是受您监护的人吧?是克莱尔小姐吗?”
他很有礼貌地把婀达介绍给她。
“如果您只为这样的漂亮姑娘打抱不平,”德洛克夫人又回过头,对贾迪斯先生说,“那您可就不配做唐·吉诃德那种大公无私的人了。不过,请您把这位年轻女士也介绍给我吧!”说着,她转过身,面对面地望着我。
“萨默森小姐才是名符其实受我监护的人,”贾迪斯先生说,“我对她不需要向任何大法官负责。”
“萨默森小姐的双亲都去世了吗?”德洛克夫人说。
“是的。”
“她有您这样的监护人,实在很幸运。”
德洛克夫人这时正看着我,我也就看着她说:我确实很幸运。她忽然把脸转开,不再看我,那慌慌张张的样子,好象表示她很不高兴,甚至感到讨厌似的,她又回过头去跟他说话了。
“贾迪斯先生,我们当初倒是常常见面,可是这次分别也有好些年了。”
“时间的确不短。从那时候到我上星期天看见您为止,至少是我觉得这段时间不短了,”他回答说。
“什么!难道您也喜欢阿谀奉承这一套吗,还是您觉得有必要奉承我!”她露出一点瞧不起的样子说。“我大概是获得了喜欢阿谀奉承的名声吧。”
“德洛克夫人,您得的名声太大了,”我的监护人说,“因此,我不得不说,您得受一点小小的罚。可是,我绝没有阿谀奉承的意思。”
“太大了!”她微微笑了笑,重复着说,“您说的对!”
她具有威力、魅力、优越感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所以她似乎把我和婀达都当作是小孩子。就这样,她微微笑了笑以后,就坐在那里望着那片雨景;她泰然自若,而且是无拘无束地想着自己的事,仿佛这里就她一个人似的。
“我记得。我们在国外的时候,您和我不太热。和我姐姐倒比较熟。”她又望着他说。
“不错,我和令姐见面的时候比较多,”他回答说。
“我和我姐姐后来就各走各的路了,”德洛克夫人说.“不过,甚至在我们决定谁也不管谁以前,就已经没有什么共通的地方了。我觉得,这是很遗憾的事情,但也没有办法。”
德洛克夫人又坐在那里望着雨景。这场暴风雨很快就要过去。雨势已经大减,闪电也没有了,雷声只在远处的群山隆隆作响,阳光开始照着湿润的叶子和落下来的雨点,显得晶莹闪烁。我们默默地坐在那里,忽然看见两匹小马拖着一辆四轮马车,迈着轻快的步子,向我们跑来。
“夫人,”看守人说,“送信的人跟着马车回来了。”
马车来到跟前的时候,我们看见里面坐着两个人。车里的人下来的时候,手里都拿着斗篷和披肩,第一个下车的是我在教堂里见过的那个法国女人,第二个是那个漂亮姑娘;那个法国女人的态度很自信,好象蔑视一切;那个漂亮姑娘却惶惑不安,踌躇不前。
“这是怎么回事儿?”德洛克夫人说,“为什么来了两个人?”
“夫人,目前我还是您的侍女,”法国女人说,“而送信的人说您要人侍候。”
“夫人,恐怕您可能是要我吧,”那个漂亮姑娘说。
“孩子,我要的是你,”夫人平静地回答说,“把披肩给我披上吧。”
她微微弯下腰,那个漂亮姑娘就把披肩给她披上了。那个法国女人站在那里,没有得到夫人的青睐,她紧闭着嘴,站在旁边看着。
“我很抱歉,”德洛克夫人对贾迪斯先生说.“我们恐怕不能恢复往日的交情了。请您允许我派马车回来接两位受您监护的人。马车马上就回来。”
可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接受这个盛情,她就庄重地和婀达告了别——但没有和我告别——扶着贾迪斯先生伸起的胳臂,上了马车;那是一辆猎园里乘坐的小马车,上面带有车篷。
“上来吧,孩子,”她对那漂亮姑娘说,“我要你陪着。走吧!”
马车辘辘地走了;那个法国女人,胳臂上搭着她带来的披肩,依然站在她方才下车的那个地方。
我认为,傲慢的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的傲慢,那个法国女人正是因为自己态度傲慢而受到了惩罚。她报复的方法非常奇怪,这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马车拐上车道,然后,毫不动容,把鞋子脱下,放在地上,不慌不忙地踩着那片到处是水的草地,沿着马车走过的那条道往前走去。
“那个年轻女人疯了吗?”我的监护人说。
“噢,不是的,先生!”看守人说,他和他妻子也在后面瞅着她。“奥尔当斯才不疯呢。她的脑瓜子一点也不比别人差。可是,她实在是架子大、脾气暴躁——架子太大,脾气太暴躁了!现在,她已经接到解雇通知,而别人也不把她看在眼里了,所以她心里才不是滋味哩。”
“可是,她为什么要脱了鞋踩着泥水走呢?”我的监护人说。
“什么,先生?大概是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吧!”看守人说。
“也许她把雨水当成是血水了吧,”看守人的妻子说。“依我看,她发起脾气的时候,地上就是有血水她也要趟着过去呢!”
不久,我们就从切斯尼山庄附近经过。我们第一次看见那所房子的时候,那里显得异常安静,现在看上去,更是如此。房子四周到处闪烁着亮品品的水珠,微风徐徐吹来,小鸟也不再沉默,正在高声歌唱,雨后气象一新,那辆小马车停在门前,闪闪发光,很象童话里的银马车。可是,就在这个画面上,还有一个不慌不忙地走着的人,坚定而又平静地向那所房子走去,那就是光着脚在湿草地上走的奥尔当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