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在往前走,先生,”那男孩一边用胳膊抹掉脏脸上的眼泪,一边哭着说,“我一出娘胎,就老在往前走,往前走,我能走到哪里去呢,先生,我走的路还不够多吗?”
“我已经一再警告他,他还是呆在那个地方,不肯往前走,”巡警冷冷地说,一面又象干这一行的人那样,把脖子稍微转动一下,让硬领子裹着的脖子舒服一点,“所以我只好把他逮起来。我真没见过象他这样倔强的坏小子。他就是不肯往前走。”
“我的天啊!我能走到哪里去呢?”那男孩喊道,他绝望地抓着头发,在斯纳斯比先生家过道的地板上跺着他那光脚。
“别耍这一套,要不我就要你的命!”巡警无动于衷地摇晃着他,说,“上头有指示,不让闲人在街上呆着,要你往前走。我已经跟你说过五百遍了。”
“可是走到哪里去呢?”那男孩哭着说。
“嗯!说实在的,巡警先生,你瞧,这真是个问题啊;”斯纳斯比先生若有所思地说,一边用手背捂着嘴咳嗽一声,表示非常为难,不知道怎么办,“你知道要他到哪里去吗?”
“这个上头没有指示,”巡警回答说。“上头就指示不许他在街上呆着,要他往前走。”
乔,你听见了吗?几年来,议会里的衮衮诸公,没能在这件事情上提供一个榜样,让你看看怎么往前走,那可不能怪你,不能怪任何人啊。人家给你开了一个秘方一个具有高深哲理的秘方。一个不容许你呆在世上的秘方:那就是往前走!你可不能死掉,乔,因为议会的衮衮诸公不赞成这样。他们只要你往前走
斯纳斯比先生没有讲这一类的话;事实上,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无可奈何地咳嗽一声。表示他对这个问题一点办法也没有。这时候,恰德班德夫妇和斯纳斯比太太昕见有人在争吵,都跑到楼梯口上来。嘉斯德尔始终呆在过道的尽头,没有走开,所以全家人都在那里了。
“先生,我只想问问,你认不认识这个小孩,”巡警说,“他说你认识他。”
斯纳斯比太太在上面赶紧喊道,“他不认识!”
“我的好——太太!。斯纳斯比先生抬头望着楼梯口说,“亲爱的,请让我说句话!亲爱的,请你稍微等一下。这孩子的事情我稍微知道一些,巡警先生,我晓得,他没干过什么坏事,相反地,倒是做了一些好事呢。”于是,法律文具店老板就向巡警叙述了他和乔的不幸邂逅,但是他没有说他给了乔一个两先令半的银币。
“嗯!”巡警说,“这么说,他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我在荷尔蓬大街逮住他的时候,他说你认识他。这时候,人群里有个青年人说他认识你,还说你是一位殷实的商人,如果我到这里来调查的话,他也要来。看样子,他大概是个说话不算话的人,可是,——噢!那个青年人来了!”
格皮先生进来了,他向斯纳斯比先生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小职员那种殷勤样子,把手举到帽沿的地方,向上面楼梯口的太太们行了个礼。
“刚才,我从事务所出来的时候,看见有人在吵闹,”格皮先生对法律文具店老板说,“而且又听到了你的名字,所以我认为应当把事情弄清楚。”
“您太好了,先生,”斯纳斯比先生说,“我非常感激您。”于是斯纳斯比先生又把他和乔的邂逅讲了一遍,但那个两先令半的银币的事情还是没有说出来。
“现在,我可知道你住在什么地方了,”这时巡警转过来对乔说,“原来你住在‘托姆独院’。那可真是个好地方,是不是?”
“我还能到什么好地方去住呢,先生?”乔回答说。“要是我搬到一个好地方去,人家根本就不会理我。象我这么一个人,谁肯把好地方租给我呢!”
“你大概很穷吧?”巡警问道。
“是呀,先生,我是很穷,常常是很穷,”乔回答说。
“那么,你们来评评看,我刚一抓住他的时候,稍微这么一晃,他身上就掉下两个两先令半的银币来了!”巡警说着就把钱掏出来给大家看。
“斯纳斯比先生,”乔说,“有一个女人给了我一个金币,这就是我花剩的钱。有一天晚上那个女的带着面纱跑到十字路口上来找我,说自己是个女佣人,要我带她到您的家来,还到那个死人的家去——就是那个替您抄写过东西的人——还到他埋葬的地方去。她对我说,‘你就是验尸时作证的那个小孩吗?’我说,‘是呀。’她对我说,‘你能带我到这些地方去吗?’我说,‘能。’她又对我说,‘带我去吧,’我就带她去了,她给了我一个金币,接着就偷偷溜走了。那个金币我也没剩下多少。”乔说到这里,泪水从他的脏脸上流下来,“因为我在‘托姆独院’得交五个先令的租钱,我要是不交这租钱,他们就不给我换成零钱了,后来,我睡觉的时候,有个小伙子偷走了五个先令,又有个小孩偷走了九个便士,房东还拿了我好多钱去喝酒。”
“你以为这个女人和这块金币的事,会有人相信吗?”巡警说这话的时候,斜着眼睛看他,脸上露出非常蔑视的样子。
“我不知道,先生,”乔答道。“我没以为什么,先生,可是我说的都是真话。”
“你们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吧!”巡警对大家说。“好吧,斯纳斯比先生,如果这一回我不把他关起来,你能负责叫他不要呆在街上,要往前走吗?”
“不能!”斯纳斯比太太从楼梯口喊道。
“我的好太太!”她丈夫用央求的口吻说。“巡警先生,我相信他一定会往前走。乔,你知道不?你真的要往前走啊!”斯纳斯比先生说。
“我一定听您的话,先生,”倒霉的乔说。
“那就往前走吧,”巡警说。“你知道必须往前走,那就走吧!你记住,下一回要是再逮着你,那可就不客气啦。把钱拿去吧。你听着,你越是往远处走,大家的日子就过得越安宁。”
巡警讲完这番耐人寻味的临别赠言,就朝太阳落山的那个方向随便指了指(好象乔应当向那边走似的),然后和在场的人告了别。他把钢盔摘下来,凉快一下,靠着库克大院背阴的一面走,缓缓的脚步声在大院里发出了回音,好象是一阵悠扬的音乐。
乔讲的那段关于女人和金币的事情,似乎很难令人相信,可是,在场的人都感到有点出奇。格皮先生在调查人证物证方面,是个喜欢寻根问底的人,况且,在法院这个漫长的休假期间,终日无所事事,未免闷得难受,所以,他对这件事情大感兴趣,便按照常规,着手盘问证人。太太们看见他盘问乔的样子,觉得很有趣儿,于是斯纳斯比太太就客客气气地跟他说,如果他不在乎他们方才把餐桌弄得杯盘狼藉的话,她想请他到楼上来喝杯茶。格皮先生表示了同意以后,乔也就被大家带到客厅的门口。格皮先生把他当作一个证人来审问,象炼黄油的人那样,东摆弄、西摆弄,翻来倒去地摆弄着他,并仿效模范法院的手法,把他折磨了一番。审问的过程也和法庭上许多模范事例大致相同:既没有问出什么名堂,而且又耗费了很多时间;这都因为格皮先生认为自己很有天才,而斯纳斯比太太又觉得,这次审问不仅满足了她的好奇心,而且还提高了她丈夫那个买卖在法律界里的地位。就在这紧张地一问一答的时候,恰德班德这只一直在加工提炼鲸油的大船,搁浅在海滩上,等着潮水的到来。
“行了!”格皮先生说,“要么就是这小孩撒谎,要么就是这件事情确实不寻常,我在肯吉一卡伯伊事务所这么些年还没见过这样离奇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