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恰德班德太太和斯纳斯比太太低声说话。过了一会儿,斯纳斯比太太喊道,“您说的话是真的吗?”
“当然咯,不过已经好几年了!”恰德班德太太回答说。
“她知道肯吉一卡伯伊事务所已经好几年了。”斯纳斯比太太得意洋洋地对格皮先生说。“她是恰德班德太太——是这位先生,恰德班德牧师的太太。”
“噢,您知道我们的事务所吗?”格皮先生说。
“我,嫁给恰德班德先生前就知道了,”恰德班德太太说。
“您是什么案子里的当事人吗,太太?”格皮先生说,这会儿转过身来盘问起她来了。
“不是。”
“不是什么案子里的当事人,太太?”格皮先生说。
恰德班德太太摇了摇头。
“您也许认识跟什么案子有关的人吧,太太?”格皮先生说,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按照法庭的原则来说话。
“也不完全是这样!”恰德班德太太好象觉得格皮先生跟她开玩笑,所以她回答的时候,勉强笑了笑。
“也不完全是这样!”格皮先生重复着对方的话。“好吧。请您说说,太太,您是不是认识什么女人或男人和肯吉一卡伯伊事务所打过交道(我们暂且不谈打过什么交道);别着急,太太。我们等一会儿还要谈这个问题。是男人还是女人,太太?”
“都不是,”恰德班德太太还是象刚才那样说。
“噢,这么说,是个小孩咯?”格皮先生说这话时,用行家那种锐利无比的眼光,瞥了一下大为倾倒的斯纳斯比太太,就象法官瞥了一下英国的陪审员似的。“现在,太太,您好不好告诉我们那是个什么样的小孩。”
“您到底猜对了,先生,”恰德班德太太说,又勉强笑了笑。“嗯,很多年以前,有人请我照管一个名叫埃丝特·萨默森的小孩,她后来由肯吉一卡伯伊事务所负责送到学堂去了。看样子,您当时还没到事务所做事吧。”
“您说的是萨默森小姐吧,太太!”格皮先生兴奋地说。
“我可是管她叫埃丝特·萨默森,”恰德班德太太板着脸说。“那时候我才不小姐长小姐短地喊她呢,我就叫她埃丝特。我说:‘埃丝特,干这个!埃丝特,干那个!’她就得去千。”
“亲爱的太太,”格皮先生一边回答,一边向她走过来,“她第一次从您说的那个学堂到伦敦来的时候,就是敝人接待的。请允许我握握您的手。”
恰德班德先生终于找到他说话的机会,就象往常那样,打了个手势,用手绢擦了擦冒着汗珠的前额,站了起来。斯纳斯比太太嘘了一声,让大家安静。
“朋友们,”恰德班德说,“我们已经适度地(就他的情况来说,当然不是适度地)享受了为我们准备的茶点。但愿这个家庭丰衣足食,堆满山珍海错;但愿它财丁两旺,繁荣昌盛;但愿它扶摇直上,一帆风顺l但是,朋友们,我们是不是还享受了别的东西呢?不错,我们是享受了。朋友们,我们享受了别的什么东西呢?享受了精神食粮吗?是的。我们从什么地方得到这种精神食粮呢?小朋友,你过来!”
乔在他的招呼下,向后晃了晃,向前晃了晃,又向两旁晃了晃,懒洋洋地走到那个能说会道的恰德班德跟前,显然猜不透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小朋友,扎洽德班德说,“对我们来说,你是一粒明珠,是一颗钻石,是一块宝石,是一件珍宝。这是为什么,小朋友?。
“我不知道,”乔回答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小朋友,”恰德班德说,“正是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们才觉得你是一块宝石,是一件珍宝。因为你是什么呢,小朋友?是旷野上的野兽吗?不是。是空中的飞鸟吗?不是。是海里或河里的鱼吗?不是。你是一个爹娘养的孩子,小朋友。一个爹娘养的孩子。噢,当一个爹娘养的孩子是多么光荣啊l为什么光荣呢.小朋友:因为你能够接受智慧的教诲,因为你能够从我的谆谆告诫中得到好处,因为你不是一根木棍,不是一根木棒,不是一块木头,不是一块石头,不是一根桩子.不是一根柱子。欢乐的小河流啊,波光闪闪,爹娘养的孩子啊,天天向上!小朋友,你到那条小河去游泳,去凉快凉快吗?不去。你现在为什么不到那条小河里去凉快凉快呢?因为你处在黑暗的状态中,因为你处在奴役的状态中。小朋友,什么是奴役啊?我们不妨本着博爱的精神来问一问。”
在这个紧要关头上,乔渐渐露出心不在焉的样子,用右手摸了摸脸,咧着嘴打了个呵欠。于是,斯纳斯比太太怒冲冲地说,她相信他是个不可救药的顽童。
“朋友们,”恰德班德先生说着,向四周环顾了一下,又装出受到攻击的样子,满脸堆笑,“我受到冷遇是应该的,我受到考验是应该的,我受到屈辱是应该的,我受到惩罚是应该的。上星期天,我对我准备的那篇长达三小时的布道词,感到沾沾自喜,那是我的过错。现在这笔债已经算清了,因为我的债主已经收下了一部分债款。噢,感谢主恩吧,感谢主恩吧l噢,感谢主恩吧!”
斯纳斯比太太大为感动。
“朋友们,”扎晗德班德环顾四周,结束他的话说,“我暂时不跟这小朋友谈下去了。小朋友,你明天要不要到这里来,问一问这位善良的太太,到哪里去找我对你讲讲道,你要不要象一只饥渴的燕=产那样,在第二天,第三天以及以后的许多天都来听我讲道呢?”(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态度就象母牛那样温和。
看样子,乔当时一心想离开那里,所以他懒洋洋地点了点头。于是,格皮先生扔给他一个便士,斯纳斯比太太让嘉斯德尔领他出去。可是,在他下楼以前,斯纳斯比先生从桌上拿了一些吃剩的东西,让他揣在怀里带走。
至于恰德班德先生——攻击他的人说,他能够废话连篇地讲下去,要讲多少时候就讲多少时候,那是不足为奇的,但是,当他厚着脸皮打开他那话匣子以后,居然也有完结的时候,那可就奇怪了——他这时也告退回家,要到吃晚饭的时候,再为他的炼油事业积攒一点资本。就在法院这个暑假里,乔往前走着,走到黑衣教士桥,在那里找了个石头晒得火烫的角落,坐下来吃他的点心。
他坐在那里嚼着、啃着,一边仰望着圣保罗教堂顶上的大十字架,在一抹紫红色的烟雾中闪闪发光。从这孩子脸上的表情看来。你会觉得这个神圣的象征,在他眼里恐怕是这个难以理解的大城市里最难理解的东西,因为它是这样金碧辉煌,这样高不可攀,这样可望而不可及。他坐在那里,望着西下的夕阳,望着滚滚的河水,望着熙来攘往的人群——每一件东西都本着某种意图,朝着某个目标往前走——可是,他却呆着不动,等着人来赶他,让他也“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