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皮先生知道他有点鬼聪明,而且也佩服他经验丰富;所以,在女招待念着当天的菜单时,格皮先生便用一种希望对方帮忙的眼光望着他,请教他该点哪些菜:“小鸡,你要什么?”老练过人的小鸡就说,他喜欢“牛肉火腿卷加扁豆——可是,波丽,别忘了搁馅啊(说到这里,便老练地眨了眨眼睛);格皮先生和贾布林先生也点了同样的菜。此外,他们还要了三品脱啤酒。女招待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托着的东西好象是巴比伦的通天塔的模型,实际上却是一叠扣上扁平锡盖的碟子。斯墨尔维德先生对面前的东西很满意,就向女招待挤眉弄眼。这时,饭馆里的顾客进进出出;女招待来回奔跑;杯碟乒乒乱碰;从厨房运送肉片的传送机,忽上忽下地隆隆作响;有人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尖叫,那意思是叫人给他多加一盘肉片;等到吃完肉片算帐,又是一声尖叫,这一次是惊叹价格高昂;切好的一块块熟肉和没切的一块块熟肉,都冒着热气,显得非常鲜嫩;同时,在这闷热的饭馆里,那些刀叉和桌布脏得一塌糊涂,似乎是自动地滴下油水或现出酒渍——就在这样的气氛里,这三位法律界的巨头也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了。
贾布林先生的腰束得很细,比那些追求时髦的人还束得细。他的帽沿磨得光光的,样子很特别,好象是蜗牛常在那上面爬行。他衣服上某些地方也有同样的迹象,尤其是在接缝的地方。他那潦倒的样子,很象是一个走投无路的绅士;就连他那淡黄色的络腮胡子,也没精打采地搭拉下来。
他的胃口实在好,好象他好几天都没有吃饱饭似的。他很快就把那盘牛肉火腿卷吃完,可是他那两个伙伴才吃了半盘,因此格皮先生便提议他再来一盘。“谢谢你,格皮,”贾布林先生说,“我心里正想再来一盘。”
第二盘拿来,他又兴高采烈地吃起来了。
格皮先生隔一会儿就默默地看他一眼;等到他把第二盘吃了一半,停下来喝一口啤酒(也是第二杯了),而且伸伸腿、搓搓手,脸上现出又高兴又满足的样子的时候,格皮先生就跟他说:
“托尼,你又是个大人啦!”
“嗯,还没有呐,”贾布林先生说。“最好是说,才刚刚生下来。”
“你还要别的蔬菜吗?龙须菜?豌豆?小白菜?”
“谢谢你,格皮,”贾布林先生说。“我心里正想要小白菜。”
叫菜的时候,斯墨尔维德先生开了一句玩笑,“波丽,别把菜虫予一块儿端来啊!”不一会儿,小白菜就端来了。
“格皮,我现在逐渐长大啦,”贾布林先生一边说,一边津津有味地挥动着刀叉。
“我听了很高兴。”
“说实在的,我现在已经成为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了,”贾布林先生说。
这以后,他就不再做声,等到他大功告成的时候,格皮先生和斯墨尔维德先生也吃完了;就这样,他一路上遥遥领先,轻而易举地把那两位先生甩在后面,比他们多吃了一盘牛肉火腿卷和一盘小白菜。
“喂,小鬼,”格皮先生说,“你说我们吃什么点心最好?”
“香瓜布丁,”斯墨尔维德先生毫不迟疑地说。
“嘿,嘿!”贾布林先生装出很老练的样子,喊道。“你这个人真行啊!谢谢你,格皮,我心里想的,正是香瓜布丁。”
三份香瓜布丁端上来了,于是,贾布林先生很幽默地说,他就快长大成人了。然后,斯墨尔维德先生要了“三份乳饼”;接着,又要了“三杯甜酒”。这时候,大家都酒酣饭饱,贾布林先生也把两条腿架在铺着毡子的座位上(原来他独占了雅座的一边),背靠着墙,说道,“格皮,我现在长大了,完全成熟了。”
“现在,你——对那件事情是怎么想的,”格皮先生说,“你不避讳斯墨尔维德吧?”
“一点都不避讳。我还要举杯祝他健康哩……
“祝你健康,先生!”斯墨尔维德先生说。
“我是说,你现在对当兵那件事情怎么考虑啦?”格皮先生接着说下去。
“嗯,亲爱的格皮,我在饭前怎么考虑是一回事,”贾布林先生回答说,“饭后怎么考虑又是一回事。不过,即使在饭后,我还是要问问自己,打算怎么办?打算怎样过日子?你知道Ill
fomaIager~,”贾布林先生说manger这个字的时候,听起来好象是指英国马厩里某种必不可少的设备。“111fo
manngero.这是法国人的说法,不过,我跟法国人一样,也觉得吃饭很重要。说不定我比他们还觉得重要一些。”
斯墨尔维德先生坚定地认为“重要得多”。
“如果有人跟我说,”贾布林接着说,“哪怕是在前些时候,我和你,格皮,在林肯郡招摇过市,坐着马车去逛凯赛尔山庄的时候——”
斯墨尔维德先生纠正他说:“切斯尼山庄”。
“切斯尼山庄。(可敬的朋友,多承你指正,我很感激。)哪怕是在前些时候,如果有人跟我说,我会落到如今这个不名一文的地步,我一定会——嗯,我一定会把他揍一顿,”贾布林先生说着,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喝了一口掺水的甜酒,“我一定会把他的脑袋瓜揍扁了。”
“可是,托尼,哪怕是在那个时候,你的处境也很困难啊,”格皮先生反驳说。“咱们坐马车的时候,你谈的就是这个。”
“格皮,这个我并不否认,”贾布林先生说,“我当时的处境的确很困难。可是,我相信事情自然而然就会好转。”
哼,世界上有多少人相信那些不顺心的事情都会自然而然地好转啊!他们不相信只有下足工夫、花过心血才能使事情好转,而相信事情本身会自然而然地好转!就象一个疯子认为地球自己会变成方的一样。
“我曾经满怀信心,以为事情会自然而然地好转,会变得稳稳当当,”贾布林先生这几句话,说得很含混,意思也很含混。“可是,我失望了。事情根本没有好转。等到我的债主在公事房里一闹,那些和事务所打交道的人又大惊小怪地抱怨我赖帐,于是我的差事就吹了;而更糟的是,以后不论弄到什么新差事,也都吹了,因为,只要我说出来历,让他们去了解,我那些事情就会揭出来,我的差事就会完蛋。到了这样一个地步,你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我一直躲在得特福的菜园子里,过着节衣缩食的生活;可是,如果你手头没有钱,那么就是节衣缩食,又有什么用呢?与其那样,还不如过过丰衣足食的生活哩。”
“那要好得多,”斯墨尔维德先生心里这样想。
“当然罗。这是时髦人物的做法;而追求时髦和蓄胡子又一直是我的弱点,不过,别人虽然知道,我也不在乎,”贾布林先生说。“这是很大的弱点——我的天啊,简直是一个致命伤,”贾布林先生似乎已经把一切置诸度外,喝了一口甜酒,又接着说,“嗯,我问问你,除了当兵,我还能做些什么?”
于是,格皮先生就深入地谈一谈,象贾布林先生这样的人能做些什么。他的样子很严肃,很动人,仿佛他这一辈子除了情场失意,从来也没栽过跟头似的。
“贾布林,”格皮先生说,“我本人和我们共同的朋友斯墨尔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