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墨尔维德先生谦逊地举杯说,“祝你们两位先生健康!”然后把酒喝下去。
“我本人和我们共同的朋友斯墨尔维德,曾经不止一次地谈过这件事情,自从你——”
“就说,自从我卷铺盖滚蛋吧!”贾布林很难过地喊道。“格皮,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吧。”
“不——不。自从你离开了法学院,”斯墨尔维德先生委婉地说。
“自从你离开了法学院,贾布林,”格皮先生说;“我和我们共同的朋友斯墨尔维德研究过我最近想提供你考虑的一个计划。你认识法律文具店老板斯纳斯比吗?”
“我知道有这样一个法律文具店老板,”贾布林先生回答说,”不过,他不跟我们做买卖,我不认识他。”
“他和我们做买卖,而我也认识他,”格皮先生反驳说。“好啦,先生!我最近和他搞得比较熟,因为碰巧有件事情使我到他私人家里去拜访了一次。这件事情现在不必细谈了。这件事情可能——也许不可能——和某个问题有关,而那个问题又可能——也许不可能——使我的一生变得暗淡无光。”
原来格皮先生有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手法,喜欢夸大自己的痛苦,来引诱知心朋友谈论他的私事.可是,等到他的知心朋友们提到他那些私事时,他又翻过脸来,说什么谁的心里都有几根心弦那样的话;因此,贾布林先生和斯墨尔维德先生两人,都默不作声,以免上当。
“这一切可能是这样,也可能不是这样,”格皮先生又说了一遍,“不过,这一切都和正题无关。我现在只想告诉你,斯纳斯比夫妇两人都愿意为我效劳,而斯纳斯比在生意兴隆的时候也有许多东西要送出去给人抄写。图金霍恩要誊抄的东西全都交给了他;再说,还有别的好门路呢。我相信,如果我们共同的朋友斯墨尔维德有必要出庭作证的话,他一定会证明这一点。”
斯墨尔维德先生点点头,似乎很想发誓作证。
“现在,各位陪审员先生,”格皮先生说,“我是说贾布林——你也许会说这种事情没什么出息。就算是这样吧。可是,这总比无所事事好一些,总比去当大兵好一些。你需要等待一个时期。你那些事总得过一个时期才没人注意。在这段时间里,你要是不替斯纳斯比誊抄文件,你的生活可能就更没有着落了。”
贾布林先生刚想插嘴,聪明伶俐的斯墨尔维德就干咳一声.抢在他前面说:“嗯!这番话比莎士比亚的文章还要漂亮!”
“贾布林,这件事情有两个方面,”格皮先生说。“刚才说的是第一个方面。现在我要谈谈第二个方面。你认识法院小街那儿的克鲁克大法官吗?喂。贾布林,”格皮先生用盘问的口吻启发他,“我想你认识法院小街的那位克鲁克大法官吧?”
“我知道这个人,”贾布林先生说。
“你知道这个人,那很好。你知道小老太婆弗莱德吗?”
“谁不知道她呀,”贾布林先生说。
“谁都知道她,那很好。我最近有一个差事,每星期都得去给弗莱德送一次生活费,而且根据指示,还得当着她的面,把每周扣下来的房租,交给克鲁克本人。这就使我和克鲁克有了事情,使我知道他的家底和他的习惯。我知道他现在有一个空屋子要出租。你不妨化个名,花几个钱把那间屋子租下来,你住在那里就象远在几百里地之外,绝没有人来麻烦你。他什么事都不过问1只要你愿意,我一开口,他马上就会把屋子租给你。贾布林,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情,”格皮先生说到这里,忽然放低声音,整个态度又显得非常亲切,“他是个很古怪的老头,老在乱纸堆里东翻西找;老在认字、写字;可是,依我看,一点用处也没有。老兄,他是个极其古怪的老头呢。我认为,花点时间去摸摸他的底细,倒是值得的。”
“你是说——?”贾布林先生开始说。
“我是说,”格皮先生耸了耸肩,态度相当谦逊地答道,“我没法子了解他。我请我们共同的朋友斯墨尔维德作证,是不是听我说过,我没法子了解他。”
斯墨尔维德先生简单明了地证明说,“听说过好几次了!”
“托尼,我见过不少世面,”格皮先生说,“无论对方是个什么人,我多半能想法子了解他一些儿事情。可是,我真没见过象他这样一个老家伙:如此莫测高深、滑头滑脑,而且,尽管我相信他常常是喝得醉醺醺的,他还守口如瓶。你知道不,这家伙现在岁数已经不小了,家里没有亲人,而大家又都说他很有钱;所以,不管他是干走私的也好,收买贼赃的也好,非法开当铺的也好,或者放高利贷的也好,(这些勾当,我觉得他在不同时期可能全都干过),要是你去摸摸他的底,对你一定会有好处。我认为,你的条件很合适,那又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呢?”
贾布林先生、格皮先生和斯墨尔维德先生三个人的胳膊肘都支在桌上,都用手托着腮,抬头望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儿,三个人都喝了一口酒,慢慢地往椅背上一靠,把手插进口袋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托尼,我要是有从前那样的精力就好了!”格皮先生叹口气说。“可是,谁的心里都有那么几根心弦——”
格皮先生喝了一口甜酒,借以表达未尽的苦衷;他现在就算是把这件事情交给托尼·贾布林去决定了,同时,他还对托尼说:在这个业务清闲的暑期休假里,他的钱包“还是有三、四英镑甚至五英镑”,可以给托尼用的。“因为他绝不能让人家说,”格皮先生强调地补充了一句,“威廉·格皮撂下朋友不管!”
最后的这番话马上发生作用,贾布林先生激动地说,“格皮,我的老好人,握握手吧!”格皮先生把手伸出来,说,“贾布林,我的好朋友,握手吧!”贾布林先生回答说,“格皮,我们是多年朋友了!”格皮先生回答说,“贾布林,的确是多年朋友了。”
于是,他们握握手;贾布林先生好象是深受感动似的说道,“谢谢你,格皮,我真想再干一杯,祝我们的友谊万古长青。”
“克鲁克以前那个房客倒是在那个屋子里去世的,”格皮先生的口气好象是偶尔谈到这件事情。
“真的吗!”贾布林先生说。
“当时已经作了判断,肯定他是意外身死。你不在乎吧?”
“不,我不在乎,”贾布林先生说.“可是,他死在别的地方多好啊。真见鬼,他干什么偏偏死在我的地方呢!”贾布林先生对这种放肆的行为大为不满,好几次都扯回到这个话题上来,比如他说,“我觉得,可以死的地方多着呢!”或者说,“我相信,我要是在他的地方死去,他也不会高兴吧!”
不管怎么说,协议终于达成,格皮先生建议派可靠的斯墨尔维德去看看,克鲁克先生是不是在家,如果在家,他们就可以立刻把事办妥,不必再拖。贾布林先生表示同意,斯墨尔维德就学着格皮的样子戴上帽子,走出了饭馆。过了一会儿,他回来报告说,克鲁克先生在家,他从店门口望见克鲁克坐在屋里,睡得“象个死人一般”。
“那么,我就把帐付了,”格皮先生说,“我们一起去看他。小鬼,一共多少钱啊?”
斯墨尔维德先生(眨了眨眼睛,把女招待叫过来)立刻回答格皮先生说:“四份牛肉火腿卷是三先令,加上四份土豆,就是三先令四便士,再加上一份小白菜就是三先令六便士,再加上三份布丁就是四先令六便士,再加上六份面包就是五先令,再加上三份乳饼是五先令三便士,再加上四品脱啤酒就是六先令三便士,再加上四份甜酒就是八先令三便士,再加上三份给波丽的小费就是八先令六便士。一共是八先令六便士,波丽,这是个十先令的金镑,请找回十八个便士!”
斯墨尔维德不慌不忙地把这一大笔帐算清以后,就冷冷地点了点头,把朋友们打发走了。他独自留在饭馆里,一有机会就向波丽献献殷勤,或者拿起报纸看看。他这时已经摘下帽子,相形之下,报纸就显得特别大,所以,他一拿起《泰晤士报》逐栏浏览的时候,就象是晚上钻进被窝里睡觉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