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啤啤并不晓得自己那身穿戴有那么多的毛病,他坐在一条钢琴腿后面的地毯上,一边吃蛋糕,一边挣静地瞧着我们。
“因为我不愿意让他听见我们说的话,”杰利比小姐说着,把椅子往我们这边拉了拉,“所以叫他到那边去了。这些小家伙可机灵啦。我刚才想说,我们的日子真的一天不如一天了。过不了多久,爸爸就要破产,到那时,我看妈妈才会甘心,闹到这个地步,只能怪妈一个人了。”
我们说,希望杰利比先生的处境不至于这样糟糕。
“谢谢你们的好意,可是希望也没有用,”杰利比小姐摇着头答道。“爸爸昨天早上还跟我说,他闯不过这个难关了。他心里难受极了;我看他要能闯过这一关才怪呢。那些买卖人不管货色好坏,高兴送什么来就送什么来,我们家的佣人也不管什么东西,高兴拿来怎样摆弄就怎样摆弄。我呢,就算是懂得怎样改善这种情形,也没有时间去做;妈妈更是一概不管,我倒是想看看,爸爸在这种情况下怎样闯过难关。说真的,如果我是爸爸的话,我一定跑掉,离开这个家。”
“亲爱的!”我笑着说。“不用说,你爸爸当然是关心自己的家庭罗。”
“噢,不错,他这个家庭实在太好了,萨默森小姐,。杰利比小姐答道}“可是在这个家庭里,他能得到什么安慰呢?他这个家,除了帐单、垃圾和碎纸,除了吵闹和孩子们从楼梯上滚下来,除了混乱和不幸,还有什么东西呢?他这个乱七八糟的家,天天都象是在大扫除,可是什么也没扫除掉!”
杰利比小姐跺了跺脚,又擦了擦眼泪。
“说真的,我很可怜爸爸,”她说,“也很生我妈的气,我简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I反正我也不想再忍下去了。我已经下了决心。我可不愿意当一辈子奴隶.也不愿意等那个奎尔先生来向我求婚。嫁给一个慈善家,那倒真不错。好象那个罪我还没受够似的!”可怜的杰利比小姐说。
说真的,看到这个没人关心的姑娘.听了她这番话,我也禁不住生杰利比太太的气了,因为杰利比小姐虽然挖苦得厉害,可是她说的是真话。
“要不是你们上次在我们家住的时候,彼此熟悉了,”杰利比小姐接着说下去,“我今天可真不好意思上这里来了,因为我很明白,我在你们两位的眼睛里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我还是决定来,尤其是,你们下次到伦敦来的时候,我多半不会再见着你们了。”
她说这句话的口气是那样意味深长,我和婀达都预料到她还有什么话要说,便互相使了个眼色。
“不错,”杰利比小姐摇着头说。“多半不会再见着你们了!我知道我可以信得过你们两位。我相信你们不会泄露我的秘密。我已经跟人订婚了。”
“家里不知道这件事吗?”我说。
“啊唷,萨默森小姐,”她辩解的时候,态度有点急躁,不过倒没有生气,“那怎么能让他们知道呢!你又不是不明白妈这个人——我也不想告诉可怜的爸爸,使他心里更难过。”
“可是,亲爱的,如果你不告诉他,不征求他的同意,那会不会使他更难过呢?”我问道。
“不会的。”杰利比小姐说,她有点想哭的样子。“我希望不会。以后他来看我的时候,我一定想法子让他高兴,让他快活}我还要让啤啤和其他几个孩子轮流到我家里来住;那时候我一定能照顾照顾他们。”
可怜的凯蒂本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她越说越想哭;后来谈到她想象中的那个了不起的小家庭,哭得尤其伤心,就连呆在钢琴底下的啤啤也大为感动,翻了个身,躺在地上,放声大哭。后来,我领他去亲亲他姐姐,又让他坐在我膝上,指给他看凯蒂正对着他笑(她是故意笑给他看的),他这才平静下来——其实,他还要挨个儿捧着我们的下巴,摸摸我们的脸儿以后,才肯完全平静下来。后来,他不愿意到钢琴下面去了,我们便把他放在一张椅子上,让他看着窗外;杰利比小姐拉着他一条腿,一边继续倾诉她心里的秘密。
“这事情是因为你们到我们家里来的时候引起的,”她说。
我们自然要追问究竟。
“我那时觉得日子过得很别扭,”她答道,“所以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使自己有教养一些;于是决定去学跳舞。我跟妈说,我觉得自己什么也不会,简直见不得人,所以我一定要学跳舞。妈当时就用那种惹人生气的眼光瞧着我,好象根本没有看见我似的。可是我已经抱定决心要学跳舞,所以我就跑到纽曼大街特维德洛甫先生办的舞蹈学校去学了。”
“亲爱的,是不是就在那里——”我说。
“是呀,就是在那里,”凯蒂说,“我跟特维德洛甫先生订了婚。那里有两个特维德洛甫先生,一个是爸爸,一个是儿子。我那个特维德洛甫先生当然是儿子。我当初要有机会多受点教育就好了,这样我就能作他的好妻子,因为我实在喜欢他呢。”
“说实在的,听了你这番话,我心里很难过。”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难过,”她有点着急地驳道,“不管怎么样,我已经跟特维德洛甫先生订了姬,而且他也非常喜欢我。到目前为止,这件事情还是个秘密,甚至在他那边也是个秘密,因为老特维德洛甫先生跟这个跳舞学校也有一些关系,如果突然把这件事告诉他,那就可能使他伤心,或者吓一大跳。说真的,老特维德洛甫先生是一位很有绅士气派的人——确实很有绅士气派呢l”
“他太太知道这件事情吗?”婀达问道。
“你是说老特维德洛甫先生的太太吗?克莱尔小姐?”杰利比小姐瞪大眼睛问。“没有这么一个人。他的太太已经去世了。”
说到这里,我们的谈话被啤啤的喊声打断了,原来他姐姐说话时为了加重语气,往往在不知不觉中拽拽他那条腿,就象拉铃铛的绳子似的,他当时痛得受不了,便伤心地哭起来。由于他向我乞怜,而我这时除了坐着听,也没有别的事情,便把他抱了起来。杰币Ij比小姐很抱歉地吻了啤啤一下,并且说她不是故意的,然后,便接着说下去。
“事情就是这样,”凯蒂说。“如果有一天我觉得自己错了,那也是妈的责任。将来只要环境容许,我们就结婚;结了婚我就到办公房去找爸爸,并且给妈写信。这不会使妈生多大的气;在她眼里,我不过是她的钢笔墨水罢了。可是叫人高兴的是,”说到这里,凯蒂嘤嘤地哭了起来,“我结婚以后,非洲的事情就再也不用听了。小特维德洛甫因为我的关系也恨非洲;要是老特维德洛甫先生知道这样一个地方的话,他也会照样恨它的。”
“很有绅士气派的那一位就是他吧?”我说。
“不错,他确实很有点绅士气派,”凯蒂说。“他就是因为他的风度才出了名。”
“他教课吗?”婀达问道。
“不,他什么也不教,”凯蒂答道。“不过他的风度很潇洒。’
接着,凯蒂便用一种吞吞吐吐的态度,说她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我们,她觉得我们应当知道,而且希望我们听了不要生气。原来她已经跟那个疯疯癫癫的瘦小的老太太弗莱德小姐热起来了。她常常一清早就上老太太家里去,在早饭前和她的情人在一起呆几分钟——只是几分钟。“别的时间我也上那儿去,”凯蒂说,“可是普林斯就不去了。小特维德洛甫先生的名字就叫普林斯;我可不愿意他叫这个名字,因为这很象狗的名字,当然罗,这个名字不是他自己起的。那是老特维德洛甫为了纪念摄政王,才给他起了这个名字。老特维德洛甫先生非常崇拜摄政王的风度。我头一次到弗莱德小姐家里是跟你们一起去的,我希望你们别因为我在那里和小特维德洛甫先生见过几次面,就觉得我这个人很糟糕;因为我实在喜欢这个可怜的老太太,而我相信她也喜欢我。假如你们能见到特维德洛甫先生,我敢说你们一定觉得他很好——至少,我敢肯定你们不会觉得他有什么坏。我现在就要到那儿去上课了。萨默森小姐,我不敢请你跟我一起去,不过,要是你愿意去的话,”凯蒂说这些话的时候,态度非常诚恳,声音也有点颤抖。“我倒是很高兴——很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