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开始抓脑袋,并且暗示他觉得风向又变了。不过,值得高兴的是,有一点倒说明他对我怀有温情:不管他抓脑袋也好,来回走也好,或者又抓脑袋又来回走也好,可他一看到我的脸,他自己的脸就一定会恢复原来那种亲切的表情,而且一定会把手放到口袋里,伸直双腿,显出舒舒服服的样子。
“也许,最好还是先问问理查德先生。他自己打算干什么。”
“说得对,”他答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你知道,凭着你的口才和心平气和的态度,多跟他和婀达谈谈,看看你们大家有些什么想法。小老太太,我们相信,凭你的本事,我们一定能达到目的。”
想到自己肩负这样一个重任,并且知道了这样多的事情,我就感到非常不安。我根本没打算要这样做;我原来的意思是认为他应当亲自去跟理查德谈一谈。可是,当然,我回答的时候只是说,我要尽力去做。虽然我担心(我真的觉得有必要再说一次),他把我看得太高明了,而我实际上并不是这样。我的监护人听了只是笑了一声,笑声之悦耳,是我从来没有听见过的。
“就这么说吧!”他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把椅子推到后边……我想,我们可以离开‘牢骚室’一天了!最后还有一句话。埃丝特,亲爱的,你有什么事情需要问我吗?”
他非常注意地看着我,因此我也就非常注意地看着他,我觉得我是了解他的。
“先生,关于我自己的事情吗?”我说。
“是的。”
“监护人,”我一边说,一边壮着胆,把我那只忽然凉起来的手放在他手里,“我没有什么事情要问!我完全相信,如果有什么事情我应当知道,或是必须知道的,我用不着问你,你也会告诉我。我要不是百分之百地依赖你,相信你,那我的心肠就未免太硬了。我没有什么事情要问你,什么事情都没有。”
他拉起我的手,让我挽着他的胳臂,我们就走出去找婀达了。从那个时候起,我和他坦然相处,毫不拘束,我感到心满意足,不想多知道点什么,同时也很快乐。
我们刚到荒凉山庄的时候,一天到晚总是忙忙碌碌,因为我们必须跟附近许多认识贾迪斯先生的人见见面。在我和婀达看来,每一个想利用别人的钱来干什么事情的人都认识他。有一天早上,当我们在“牢骚室”里,开始替他整理信件,并替他写回信的时候,我们惊奇地发现,差不多所有和他通讯的人,似乎都有这样一个伟大的生活目标:一切都是为了筹款和投资而成立委员会。在这方面,女士们是和绅士们同样热切的;说实在的,我想她们甚至还要更热切一些。她们以最热烈的态度投身到委员会里去,以极高的热情收集捐款。依我们看,她们有些人一定花费了毕生的精力,按照邮局的姓名地址录,把捐款单分发到各地去,其中有先令的捐款单,两个半先令的捐款单,十先令的捐款单,便士的捐款单。她们什么东西都需要。她们需要衣服,需要破烂的衣衫,需要钱,需要煤,需要喝的汤,需要关怀,需要亲笔的签名,需要法兰绒,总之,她们需要贾迪斯先生所有的或者所没有的一切。她们的目的和她们的要求一样,都是五花八门的。她们打算兴建新楼房,打算付清旧楼房的债务,打算给。中古式圣马利亚妇女会”盖一所漂亮楼房(附有拟议中的楼房西边的正面雕版图);她们打算送给杰利比太太一个奖状,她们打算请人给她们的秘书画一幅肖像,再把肖像送给他的岳母,因为大家都知道他的岳母待他非常好;我确实相信,她们什么事情都打算做:从五十万本小册子到每年的年金,从大理石的纪念碑到银制的茶壶。她们有各种各样的头衔。她们是“英国妇女”,“大不列颠的女儿”,各个道德会的“姊妹”,“美洲妇女”,不下百种名目的“女士”。她们对劝募和选举,似乎总是很热心。依照我们这些笨头笨脑的人的看法,同时也依照她们自己的说法,她们投的票,常常是数以万计的,可是从来没有使她们的候选人得到什么好处。总而言之,一想到她们过的那种狂热的生活,我们就禁不住要头痛。
在那些由于这种贪得无厌的慈善事业(如果我可以用这个字眼的话)而大大扬名显姓的女士中间,有一位叫帕迪戈尔太太;从她寄给贾迪斯先生的信件的数目来看,我可以断定,她和杰利比太太同样是个了不起的写信能手。我们注意到,在聊天的时候,一提起帕迪戈尔太太,风向总是立刻改变,而且必然会打断贾迪斯先生的话,使他说不下去,因为他曾经说过,从事慈善事业的人有两类:一类是光说不做的人,另一类是光做不说的人。因此,我们怀疑帕迪戈尔太太是第一类的人,很想见见她。有一天,她带着五个年纪不大的儿子前来拜访,我们感到非常高兴。
她是一位神气十足的女士,戴着眼镜,鼻子很大,嗓音很粗,给人的印象是,她需要占据很大的活动空间。而她也的确是这样,因为她的裙子把几张离她很远的小凳子都弄翻了。那会儿只有我和婀达在家,我们接待她的时候有点胆怯,因为她进来时好象一股寒流,冻得那几个跟在她后面的小孩脸色发青。
“年轻的女士们,”打过了招呼以后,帕迪戈尔太太便口若悬河似地说下去,“这是我的五个儿子。从我们的可敬的朋友贾迪斯先生那里,你们可能看到那张铅印的捐款单(也许不止一张),上面就有他们的名字。我的大儿子埃格伯特,今年十二岁。他把零用钱五先令三便士寄给托卡胡珀的印第安人了;我的第二个儿子奥斯华德,十岁半,他捐了两先令九便士去为国家的伟大工匠们建立纪念碑;我的第三个儿子弗朗西斯,九岁,捐了一先令六个半便士;我的第四个儿子菲利克斯,七岁,把八便士捐给了领养老金的寡妇,我的小儿子艾尔弗雷德,五岁,自动参加了‘儿童欢乐会’,宣誓终身不抽烟。”
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愤愤不平的小孩。他们不仅面黄肌瘦——他们确实是这样——而且还由于不满而露出凶恶的样子。一提到托卡胡珀的印第安人,埃格伯特皱着眉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几乎把他当成是那个部落的最剽悍的一员。每个孩子一听到自己的那份捐款,脸色马上就变了,露出一定要报仇雪恨的样子,其中埃格伯特的脸色变得最难看。不过,有一个例外的情况,我必须说一说,“儿童欢乐会”的那个小小的成员,始终带着一副呆头呆脑的可怜相。
“听说,”帕迪戈尔太太说,“你们到杰利比太太家去过,是不是?”
我们说是的,我们在那里住了一夜。
“杰利比太太,”这位太太继续说下去,她的声阋还是那样激动,那样高亢而刺耳,使我觉得,她的声音好象也戴着一副什么眼镜似的——我不妨借这个机会说一下,她那副眼镜并没有使她的眼睛显得更迷人一些,因为她的眼睛就象婀达说的那样,。令人心惊肉跳”,也就是说,鼓得很厉害,“杰利比太太是为社会造福,值得我们帮忙。我这些孩子都为非洲的事业捐过钱:埃格伯特捐了一先令六便士,也就是九个星期的全部零用钱;奥斯华德捐了一先令一个半便士,也是这几个星期的全部零用钱;其余几个都根据自己的小小资财捐了钱。不过,我并不是在一切事情上头都同意杰利比太太的。杰利比太太对待孩子的那种做法,我就不同意。这一点是有目共睹的。大家都注意到她那些孩子是不参加她所致力的那些事业的。她可能对了,也可能错了,但是,对也好,错也好,这都不是我教育孩子的方针。我到哪里就把他们带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