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这条小街显得非常热闹,正如佩金斯太太说的那样,很象一个市集。佩金斯太太早已和那位心地善良的女人——派珀尔太太重修旧好,这会儿正亲切地淡着话。验尸官马上就要到太阳徽酒店二楼的大厅来。和声学会每周要在这个地方开两次会,总是由一个着名的业余歌唱家主持;开会的时候,小胖子斯维尔斯照例坐在主持人对面,斯维尔斯是一位喜剧歌唱家,他希望(根据橱窗里的海报)他那些朋友能捧一捧他,为第一流的天才出一臂之力。这一天早上,太阳徽酒店生意兴隆。在这种闹哄哄的场合里,就连小孩子也觉得需要买点吃的来维持旺盛的精力,因此,那个卖馅饼的,临时在街头摆了一个摊,也在说他那些白兰地糖果卖得很快。一直在克鲁克先生的铺子和太阳徽酒店之间来回奔跑的地保,这时候正把他保管的那些宝贝东西拿出来让几个老实人看,他们为了答谢他,便请他喝一杯啤酒或是什么的。
验尸官在约定的时间到来了,那些陪审员刚才一直在等他;就在验尸官到场的时候,太阳徽酒店附设的那个又完善又干燥的九柱戏场上,木球恰好把那些柱子给碰倒了,发出一片响声,仿佛是欢迎他似的。验尸官经常光临酒馆,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光顾的次数都多。在他这个行业里,木屑、啤酒、烟草、白酒等等的气味,总是和那些最难看的死人有密切关联的。他由地保和死者的房东领进和声学会的会议室,把帽子放在钢琴上,坐在那张摆在长桌首席的温莎式靠椅上。那张长桌是由几张小桌子拼成的,桌上布满了一个套一个的粘糊糊的圆圈,那是水壶和杯子留下的痕迹。陪审员们都尽可能挤到长桌旁边去坐。其余的人有的站在痰盂和大酒桶中间,有的靠着钢琴。在验尸官的头顶上挂着一个小铁环,那是一个铃子的环式手把,它给人一个感觉,仿佛这位法官先生马上就要被处绞刑似的。
陪审员点名、宣誓!仪式正在进行的时候,忽然起了一阵哄动,原来有一个矮矮胖胖的人走进来;这个人的衬衫领子很大,一只眼睛老流着泪水,鼻子红肿,他很谦虚地在门口附近坐下来,和大家一样,不过似乎也很熟悉这个屋子。人们低声地说,这就是小胖子斯维尔斯。有人认为,他很可能模仿验尸官的举止神态,准备晚上和声学会开会时大大表演一番。
“好吧,诸位先生——”验尸官开始说。
“那边安静点!”地保说。他不是指验尸官说的,但听起来很象是那样。
“好吧,诸位先生,”验尸官重新开始说。“今天把你们请到这里来,目的是要调查某一个人是怎么死的。关于死者的情况、证物马上提供给你们参考;你们要根据——九柱戏,九柱戏必须立刻停止,听见了没有,地保!——根据证物做出裁决,而不要根据别的东西。现在首先要验尸。”
“喂,把路让开!”地保喊道。
于是,他们乱哄哄地走了出去,仿佛是一个零零落落的出殡行列。他们在克鲁克先生铺子后面的第三层楼上进行搜查,这时候有几个陪审员脸色发青,急急地退出来了。地保对那两位钮扣不全、袖口不甚整洁的先生招呼周到(在那个和声学会的屋子里,他特别在验尸官旁边给他们摆了一个小桌子),设法让他们看到一切必须看的东西,因为他们是调查这类事情的特派记者;地保当然免不了要有一般人的弱点的,他希望能在报上看到“该区精明强千的地保墨尼”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根据最近的事例,他甚至希望墨尼的名字能象绞刑吏的名称那样脍炙人口。
小胖子斯维尔斯在等着验尸官和陪审员们回来,图金霍恩先生也在等着。图金霍恩先生大受欢迎,他坐在验尸官旁边,也就是在那位高贵的司法官、台球桌和煤斗中间。审讯在进行中。陪审委员团听到他们所调查的人是怎样死的,可是关于死者的身世就打听不出来了。“先生们,在座的有一位非常着名的律师,”验尸官说,“据说,发现死者死去的时候,他恰巧在场;不过,你们已经听取了外科医生、房东、房客和法律文具店老板的口供了,而他所能提供的情况也只有那些;所以我们不必麻烦他了。在座的还有人知道更多的情况吗?”
佩金斯太太把派珀尔太太推上前去。派珀尔太太宣了誓。
先生们,这是安娜斯塔西亚·派珀尔。是个已婚的女人。喂,派珀尔太太,关于这件事情,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当然罗,派珀尔太太有许多话要说,可是,主要是些东拉西扯、杂乱无章的话,而没有什么内容。派珀尔太太说,她就住在这条小街上(她丈夫在这里修理桌椅营生),关于原告—一派珀尔太太老是把死者说成是原告——卖身给魔鬼的这个谣传,邻居们很早以前就知道了,这可以从她的孩子亚历山大·詹姆斯·派珀尔私行洗礼的前两天算起——她那孩子现在已经活了十八个月零四天了,先生们,当初私行洗礼是因为他齿龈有毛病,恐怕活不了。她觉得这种谣传是原告那副神气引起的。她常常碰见原告,觉得他的样子很凶,因此不能让他随便接近一些胆小的孩子(如果对她的话有怀疑,她希望能够把佩金斯太太传上来,因为佩金斯太太就在这儿,佩金斯太太一定能够替她丈夫、她本人和她的家庭作保)。她曾经看见原告被孩子们捉弄而感到为难;因为孩子总归是孩子,特别是那些淘气的孩子,你总不能指望他们都是玛土撒拉,你们当初做孩子的时候,也不是玛土撒拉啊。由于这个,也由于他那黑黑的脸膛,她常在梦中看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鹤嘴锄,把姜尼的脑袋劈成两半;可是这个孩子也不知好歹,老是跟在他屁股后面嚷嚷。不过,她倒是没有见过原告掏出鹤嘴锄或其他武器。她曾经看见有小孩追他和喊他,可是他赶紧躲开了,好象并不怎么喜欢小孩似的,无论什么时候都没见他和小孩或大人说过话。只有一个男孩跟他说话,这个男孩在小街拐角的地方打扫十字路口,要是他在这儿的话,他一定会告诉你们,因为常常有人看见他和死者说话。
验尸官说,那个男孩在这儿吗?地保说,不在,先生,他不在这儿。验尸官说,那就去把他叫来吧。当那个精明强干的地保不在场的时候,验尸官和图金霍恩先生谈了谈。
噢!先生们,那个男孩来了。
这就是那个男孩;只见他浑身泥巴,嗓音沙哑,衣服破烂。喂,小孩!可是,先别忙。小心点。应当根据例行手续,先问这个孩子几个问题。
他的名字叫乔。除了这个,别的就不知道了。他不知道人们除了名字,还有姓,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他不知道“乔。是简称,原来的名字还要长一些,因为他觉得这对他说来已经够长了。他并不觉得名字短有什么不好。会拼自己的名字吗?不会。他不会拼自己的名字。他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没有朋友。从来没上过学。不知道家庭是什么。只知道笤帚是笤帚,只知道撒谎不是好事情。关于笤帚和撒谎的事情,已经记不起是谁跟他说的,可是这两件事情他都知道。他说不清如果对在座的先生们撒谎,死了以后会怎么样,不过,他相信一定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得到报应——所以他要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