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群高贵而显赫的人物里面,并不缺少教养、才智、勇敢、道义、美貌和品德。但是,尽管有这么多的优点,这群人还是有某些欠缺的地方。什么样的欠缺呢
是时髦吗?现在已经没有乔治四世(真可惜!)来制定时髦式样了;也没有回转式的上浆领饰,没有短腰身的上衣,没有假的腿肚子,也没有紧身褡。现在已经没有怪模怪样、娇声嗲气的花花公子——从前这些人就是那样子打扮,出现在歌剧院的包厢里。常常因为过分高兴而晕倒,由别的花花公子把长颈的香水瓶插到他们的鼻子里以后,才清醒过来。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纨祷子弟需要四个人帮忙,才能穿上鹿皮衣服,每逢有杀头的事情,都要去看一看,或者是因为吃了一粒豌豆而责备自己。可是,在这一群高贵而显赫的人物里面。到底有没有人搞什么时髦玩意,搞一些更加害人的时髦玩意呢?这里说的时髦玩意,当然不是仅仅指外表而言,而是指做出更加有害的事情。比较起来,用回转式领饰把自己的脖子围起来。或者是为了身段苗条而情愿饿肚子,那都没有多大害处,有理智的人是不必去特意反对的。
噢,不错。这是掩盖不住的。在正月的这个星期里,切斯尼山庄确实来了一些最时髦的女士和绅士,他们搞了一些时髦玩意,比方说,在宗教方面就搞了一些。他们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都喜欢谈一些时髦事儿。说什么老百姓对一般事物采取不相信的态度,这就是说,不相信那些经过试验后、发现有毛病的事物,就好象一个下等人发现一个先令是假的以后,就莫名其妙地不相信这是个先令了。他们想开倒车,从历史上把几百年一笔勾销,好让那些老百姓变得非常顺眼,非常服贴。
这儿还来了另一类型的女士和绅士;他们并不那么时髦,可是非常风雅。他们喜欢给世界涂脂抹粉,把世界上的一切现实掩盖起来。对他们说来,不论什么东西都必须是柔和而可爱的。他们发现了以不变应万变的方法。什么事情都不能使他们感到欢乐,什么事情也都不能使他们感到忧伤。他们不愿为任何事情操心烦神。甚至连那些“美术品”,都必须戴着扑粉的假发,必须象宫内大臣那样倒退着走路,必须按照几辈子以前的女帽商和裁缝所作的式样来打扮,必须特别谨慎,不要过分热心,不要受这个激动人心的时代的任何影响。
布都尔伯爵也来了。他通晓国家事务,在他那个政党里声誉卓着。吃过晚饭以后,他郑重其事地对累斯特·德洛克爵士说,他真看不出这个时代到底何去何从。辩论已经不是往常那种辩论;议院已经不是往常那个议院;就连内阁也不是以前那样的内阁了。他不胜惊讶地发觉,如果当前的政府被推翻,加上富都尔公爵和顾都尔两个人又为了胡都尔的事情闹翻了,因而不可能合作,那么,国王便只有在库都尔伯爵和托马斯·杜都尔爵士两个人之间挑选一个人出来重组新阁——再说,如果把内政部和下议院的领导职位给了朱都尔,把财政部给了库都尔,把殖民部给了卢都尔,把外交部给了穆都尔,那么你打算把努都尔安插到哪里去呢?你不能把枢密大臣的职位给他呀,因为那是留给普都尔的。你又不能把他安插在林业部里,因为那个职位就是给了夸都尔,恐怕也小了一些。那末,怎么办呢?由于你不能安插努都尔,这个国家就会受到很大损失,就会迷失方向,就会四分五裂(根据累斯特·德洛克爵士的爱国心来衡量,事情显然是这样的
另一方面,议员威廉·巴菲阁下,正和桌子对面的一个人争论说,这个国家之所以受到很大损失是由于卡菲引起的——关于国家受到损失这一点,已经是无可怀疑了,大家争论的是,到底受到多大的损失。如果在卡菲刚到议会的时候,你就按照本来应当做的那样对待他,防止他跑到达菲那一边去,那么,你就会使他和法菲联合起来,你就会得到象格菲这样一个雄辩家的大力支持,你就会使哈菲用他的财产来支援竞选,你就会使泽菲、克菲和拉菲当选为三个郡的郡长,你还会由于有了马菲的治国之术和栋梁之才而加强你的国务管理。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无法实现,你只好听任帕菲来摆布了。
对于这一点,以及一些次要的话题,总是意见纷纭、莫衷一是,可是那一群高尚而显赫的人物都非常清楚,他们谈论的不是别人,而是布都尔和他的随员,还有巴菲和他的随员。这些人都是伟大的演员,舞台就是留给他们的。当然罗,世界总有那么一种人——那么一大批当小配角的人;有时候要给这批人讲几句好话,有时候就象在舞台上演戏那样,全靠这批人来喝彩,可是布都尔和巴菲、他们的随员和家属、他们的后裔、遗嘱执行人、遗产管理人和遗产让受人,都是天生第一流的演员、第一流的经理和乐队指挥,而别人却永远上不了台。
在切斯尼山庄,这方面的时髦玩意儿也许还是太多了,那群高贵而显赫的人物终究会发现,这对他们自己是不利的。因为,甚至在那些最沉默和最有教养的人物也看到他们的圈子外面,有一些非常奇怪的人在积极活动,一如巫师用法术在自己周围招来的一圈人。所不同的是,这个圈子是事实,不象巫师画的圈子是幻象,这就更有被这群奇怪的人闯进圈子里来的危险。
不管怎么说,切斯尼山庄还是宾客盈门,高朋满座;但因为人来得太多了,那些挤在一起住的女佣人心里便升起一股无名之火,怎样也压不下去。只有一间屋子是空着的。那是一间招待三等客人的塔楼卧室,这里虽然陈设朴素,但是非常舒适,而且还有一种老派人讲究实事求是的气氛。这就是为图金霍恩先生而设的屋子;这间屋子从来没有让别人住过,因为他随时都可能到来。不过,他这次还没有来。他总是按照他的老习惯,在天气晴朗的日子,不声不响地来到村子里,徒步穿过猎园,径直走进这个屋子,好象他自从上次到了这里来以后,就没有离开过这间屋子似的;他会吩咐这里的佣人通知累斯特爵士说,他已经来了,如果需要他的话,就来叫他;晚饭前十分钟,他会从书房门口的阴影里走出来。他就睡在塔楼里,头顶上有一根旗杆,发出如泣如诉的声音;塔楼外面有一个用铅皮搭成的平台,他住在这里的时候,每天早饭之前,都可以看见他穿着那身黑衣服在铭台上踱来踱去,活象一只大乌鸦。
每天晚饭前,夫人都看看那阴暗的书房里有没有他,可是书房里没有他。每天吃饭的时候,夫人都把整个餐桌扫视一遍,看看有没有空出一个座位等他来,可是没有空座位。每天晚上,夫人都好象偶然想起似的,问她的女佣人说:
“图金霍恩先生来了吗?”
每天晚上的回答都是:“没有,夫人,还没有来……
有一天晚上,夫人正让人给她梳头,听了这个回答,便沉思起来;过了一会儿,她从面前的镜子里看到自己沉思的脸孔和一双好奇地瞅着她的黑眼睛。
“你还是用心给我梳头吧,”于是,夫人就这样对反射在镜子里的奥尔当斯说,“你要端详你自己的美貌,不妨另外拣个时候。”
“请原谅!我端详的是夫人的美貌。”
“这个,”夫人说,“根本用不着你来端详。”
终于有一天下午,太阳快要落山,那一群服饰华丽的人在鬼道上消磨了一两小时以后,便都散了,只有累斯特爵士和夫人还留在那条小道上,图金霍恩先生这时突然出现了。他象往常那样迈着方步,朝他们走来,从不加快脚步,也从不放慢脚步。他象往常那样戴着他那毫无表情的面具——如果那是个面具的话——他的躯体的每个部分,他的衣服的每个皱折,都捎带着别人的家庭秘密。至于他是不是把整个的灵魂都献给了那些大人物,还是只付出他出卖给他们的那一份劳力,这个问题却是他个人的秘密。他保守这个秘密,就象他保守他的委托人的秘密一样}在这件事情上,他就是他自己的委托人,从来也不会泄露自己的秘密。
“你好吗,图金霍恩先生?”累斯特爵士一边说,一边向他伸出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