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共是十二个寄宿生,加上两位孪生的唐尼小姐。不久我就知道,我将来得凭资格去当家庭教师,因此我不但要学习绿叶书院所教导的一切,而且很快就担任了辅导工作。虽然在
36其他方面,我所受的待遇完全和学校里其他的人一样;但从一开始起,我就有这么一点和别人不同。我知道的越多,我教的课也就越多,因此,日子长了,我就有了许多工作,这些工作我都很喜欢做,因为这会使那些可爱的姑娘们喜欢我。后来,每当有一个快怏不乐的新生来到,她一定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和我交朋友,因此一切新来的人都交给我照料。她们都说我和蔼可亲,但我认为她们才和蔼可亲哩!我时常想起我那次生日所下的决心。我要勤劳、知足、心地善良。要为别人做些好事;如果可能的话,还要博取别人的欢心;但是,说实在的,说实在的,我做得这么少,而得到的却是这么多,想起来真有点惭愧哩。
我在绿叶书院度过了六个愉快而平静的年头。每年在那里过生日,谢天谢地,从来没有看见谁的脸上流露出我教母当年那种快怏不乐的神色,认为我还是不投生到这世上来才好。生日那天,我总是收到许许多多表示深情厚谊的纪念品,因此从新年到圣诞,我屋子里都摆得琳琅满目。
在这六年里,除了假期到附近去游览以外,我从来没有离开过绿叶书院。头六个月差不多过去了,我向唐尼小姐请教:是不是应该给肯吉先生写封信,说我很快乐,很感恩;得到了她的同意以后,我就写了这样一封信。我还收到一封正式的回信,信中说:“捧读来函,获悉一切,当即转达当事人。”在这以后,我常常听见唐尼小姐和她妹妹提起,我的费用总是按时交来的;每隔半年光景,我就照例冒昧地写一封类似的信。我所收到的回件也总是同样的答复,同样圆润的笔迹;而“肯吉一卡伯伊”这个签名却是另一种写法,我推测这是肯吉先生签的。
说来奇怪,我为什么非要写我这些琐碎的事情不可呢?这样的描写好象就是描写我的一生似的。但是,我马上就要退到幕后去了。
我在绿叶书院度过了六个平静的年头(我发现我现在是说第二遍了)。我从周围的人身上看到自己每个时期的成长和变化,就好象是从镜子里看到似的。直到最末一年,在十一月的一个早晨,我收到一封信。现将年月日略去,抄录于下。
老广场,林肯法学协会
贾迪斯控贾迪斯案埃丝特。萨默森女士:
敝所之当事人贾迪斯先生,根据大法官庭指令,拟邀请法院所受理之上述案件被监护人至其家中,并希望为该监护人物色适当女伴一人,为此,特嘱敝所转告:如蒙女士担任上述职务,深以为幸。
敝所已为女士安排行程,车费已付,希于下星期一早晨从里丁乘八时启行之马车,直抵伦敦比萨迪理大街,白马窖,敝所有一办事员在该处奉候,以陪同女士前来本事务所。
肯吉一卡伯伊谨启
噢,我永远,永远,永远也忘不了这封信在绿叶书院引起人们多么大的激动I她们这样关心我,真是厚道极了。上帝实在仁慈,他从来没有忘记我,让我这个孤儿走了一条平坦的道路,还使这许多年轻人喜欢我;我实在不敢当呢。倒不是说我希望她们不那么难过——我不是这样想的;只是随之而来的欢乐,随之而来的痛苦,随之而来的骄傲与欣喜,以及随之而来的惆怅,全都交织在一起,这就使我又是心碎肠断,又是满怀喜悦。
占占
这封信通知我五天后离校。在这五天里,当她们随时随刻向我表示更多的爱护和关切;当那个早晨终于到来,她们领着我到每一个屋子去和大家作最后一次道别;当有的人喊道:“埃丝特,亲爱的,你到我床边来跟我说‘再见’吧,你头一次就是在这个地方跟我和和气气地说话的!”当有人请我只题上她们的名字,写下“埃丝特赠言”;当她们每一个人都拿着送别的礼物,搂着我哭,高声地说:“最亲爱的埃丝特走了,我们怎么办啊!”当我尽可能告诉她们,她们每一个人对我是多么宽厚,多么体贴,而我又是怎样祝福和感激她们每一个人——这时候我心里多么激动啊
当两位唐尼小姐对我依依惜别(象那些年纪最小的学生一样);当女仆们说:“小姐,愿上帝处处保佑你!”当那位又丑又瘸的老园丁(我还以为他这些年来没有注意过我呢),气喘嘘嘘地赶到马车跟前,送我一小束天竺葵并对我说,我是他的心肝宝贝——那位老人真是这样说的l——这时候我心里又是多么激动啊
凡此种种,我怎么能无动于衷;更何况车子经过那所小学校时又意外地看见那些可怜的孩子在校外向我挥帽致意;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的绅士和太太(我曾经辅导过他们的女儿,也到他们家里去拜访过,据说他们是这一带最高傲的人)不顾身份,向我喊道:“埃丝特,再见。祝你快乐!”——这时候,我一个人在车里坐着,禁不住黯然神伤,禁不住一再反复地说:“噢,感谢神恩,感谢神恩l”
不过,我自然很快就考虑到,人家已经给了我这许多好处,我绝不能带着眼泪到我要去的那个地方。因此,我当然要尽量忍住眼泪,使自己安静下来,不时地对自己说,“埃丝特,千万别这样!那可不行!”虽然我担心我哭的时问长了一些,但我终于振作起来;当我用薰衣草香水冰一冰我的眼睛时,伦敦已经在望了。
离伦敦还有十英里路,我就满以为我们已经到了’等到真的到了,我又以为我们永远也到不了伦敦。可是,当我们的马车开始在石子路上颠簸着的时候,特别是当别的车辆好象朝我们冲过来,而我们的车子又好象朝别的车辆冲过去的时候,我才相信,我们真的到达了旅途的终点。过了一会儿,我们的车子就停住了。
一位年轻绅士——他由于不小心,身上沾满了墨迹——在人行道上向我招呼说:“小姐,我是从林肯法学协会的肯吉~卡伯伊事务所来的。”
“劳驾,劳驾,先生,”我说。
他非常殷勤,叫人把我的箱子搬好以后,就搀着我上了一辆出租马车;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失了火?因为大街上笼罩着褐色的浓烟,几乎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了。
“噢,不是的,小姐,”他说,“这是伦敦的特色……
我从来没有听见过这样的事情。
“小姐,这是雾,”那位年轻绅士说。
“哦,原来如此!”我说。
我们坐着车子慢腾腾地经过世界上最肮脏、最黑暗的街道(我当时就是这样想),我真不知道住在这些乱糟糟的街道上的人怎么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后来,我们穿过了一座古老的门楼,突然来到一个非常清静的地方;继续驱车前进,穿过一个静穆的广场,最后来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那里有一个门口,楼梯又陡又宽,很象教堂的大门口。在外面的回廊下面,的确有一个教堂墓
l口地,因为我透过楼梯旁的窗口看见了那里的墓碑。
肯吉一卡伯伊事务所就设在这里。那位年轻绅士领着我穿过外间的办公室,走进肯吉先生的办公室——屋里没有人——殷勤地把扶手椅搬到壁炉前让我坐下,又给我指点壁炉旁边墙上挂着的一面小镜子。
“小姐,你赶了这么些路,也许要照照镜子吧,因为过一会儿你还要上大法官庭去见大法官呢。当然,我不是说非要照镜子不可的,”那位年轻绅士彬彬有礼地说。
“上大法官庭去见大法官?”我吓了一跳。
“小姐,这只是形式罢了,”那位年轻绅士答道。“肯吉先生现在正在法院。他留下话表示欢迎,请用点点心吧;”在一张小桌子上放着饼干和一瓶酒,“看看报纸吧;”那位年轻绅士说着,递给我一份报纸;然后捅了捅火,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