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观《唐书》,至宦者鱼朝恩恃功无惮,谓侍臣曰:“当时坐不当使此辈掌兵政,故恣肆暴横,然其时李辅国、程元振及朝恩数辈,势皆极盛,代宗一旦去之,如孤雏腐鼠。大抵小人窃柄,人主苟能决意,去之亦有何难?但在断不断尔。”又曰:“汉末之时,宦官虽号骄纵,尚无兵权,故凡所为,不过假人主之名,以浊乱四海。至唐世,以兵柄授之,驯至权势之盛,劫胁天子,废兴在其掌握。大抵此曹只充使令,岂可使之当要路,执政操权,擅作威福?朕深鉴前辙,自左右服役之外,重者不过俾传命四方而已。彼既无威福可以动人,岂能为患?但遇有罪,必罚无赦,彼自不敢骄纵也。”
太祖以功臣之家不循礼,往往奢侈自纵,以致覆亡,虽屡加戒饬,终莫之省。乃命翰林儒臣取唐宋旧制及国初以来所定礼仪,参酌损益,编类成书。凡勋旧之家,坟茔碑碣丈尺,房屋间架,及食禄之家货殖禁例,皆有定制。命曰:“稽古定制,颁功臣之家,俾遵行之。”
太祖谕侍读张信、侍讲戴德彝曰:“官翰林者,虽以论思为职,然既列近侍,旦夕在朕左右,凡国家政治得失,生民利病,当知无不言。昔唐陆贽、崔群、李绛之徒在翰林,皆能正言谠论,补益当时,显闻后世。尔等当以古人自期,毋负朕擢用之意。”
太祖因朝罢,与侍臣论民间事,曰:“四民之业,莫劳于农,终岁勤动,稍得休息。时和岁丰,数口之家,犹可足食。不幸水旱,年谷不登,则举家饥困。朕一食一衣,则念稼穑机杼之勤。尔等居有广厦,乘有肥马,衣有文绣,食有膏梁,当念民劳。大抵百姓足而后国富,百姓逸而后国安,未有民困穷而国富安者。尔等其思佐朕裕民之道,庶几食禄无愧。”
太祖尝谕晋王、燕王以备边十事,内一款:“今年屯种,自东胜至开平,开平至大宁、广宁,须于五月一报禾苗长养何如,七月再报结实何如,十月又报所收子粒若干。一岁三报,不惟使朕知边储虚实,而屯军亦不至懈力矣。”按圣祖之留心屯政如此,今何独不然?
太祖尝命楚王、湘王帅师征古州洞蛮,敕之曰:“尊居王位,安享富贵,宫室衣服舆马之奉,皆民力所供,而不能为民御灾扞患,则鬼神必怒,百姓必怨,福禄将薄矣。若能奋威武除民患,山川鬼神亦将助顺,福禄庶可悠久。”
太祖尝谕晋王等六王曰:“尔等受封朔土,藩屏朝廷,吾今略与尔谋。或今岁,或二三岁,大军未会,止是本护卫及都司行都司军马多不过一二万,倘遇胡马十数万寇边,不宜与战。或收入壁垒,或据山谷险隘之处夹以步兵,深伏以待之。彼见我不与之战,必四出抄掠,俟其骄怠分散,队伍不严,我以马步邀截要道,破之必矣。若一见胡马,辄以三五千或一二万轻与之战,岂特不能胜之,必至失利。”
太祖谕群臣曰:“凡人所为,不能无过举,但当平其心,则可以知其过矣。其心本公,所为之事或缪,此则识见未至,致有过误。若缘私意而所行有谬戾者,此特故为耳。君子小人之过,于此可见。然君子之过,虽微必彰;小人之过,虽大弗形。盖君子直道而行,固无所回互;小人巧于修饰,固多所隐蔽。人君苟不察其微,则君子小人莫能辨别。”又曰:“朕观往昔,议论于廷有忤人主之意者,必君子也;其顺从人主之意者,必小人也。以忤己而怒之,以顺己而悦之,故小人得幸,而君子见斥矣。人主取人,权衡在己,当兼取于众论,不可以一时之喜怒为进退。”
洪武三十年敕户部,凡天下积年逋赋,皆许随土地所便,折收绢布金银等物,以免民转运之劳。
太祖于奉天门见散骑舍人衣极鲜丽,问制用几何,曰:“五百贯。”责之曰:“农夫寒耕暑耘,早作夜息,蚕妇缲丝缉麻,缕积寸成,其劳既已甚矣。及登场下机,公私逋索交至,竟不能为已有,食惟粗粝,衣惟垢敝而已。今汝席父兄之庇,生长膏梁纨绮之下,农桑勤苦,邈无闻知。一衣制及五百贯,此农民数口之家一岁之资也,而尔费之于一衣,骄奢若此,岂不暴殄?自今切戒之。”
洪武间,行人高稹陕西巡察私茶回,备言道路人民疾苦。太祖喜曰:“古之使者,以览观风俗咨询民情为务,今稹亦可谓能利国富民矣。”擢鸿胪寺丞。”
太祖以山东、河南民多惰于农事,以致衣食不给,乃遣人材分诣各县,督其耕种。仍令籍其丁男所种田地与所收谷菽之数来闻。”
洪武三十一年四月,太祖享太庙毕,步出庙门,徘徊顾立,指桐梓谓太常寺臣曰“往年种此,今不觉成林,凤阳陵树,当亦似此。”因感怆泣下。又曰:“昔太庙始成,迁主就室礼毕,朕退而休息,梦朕皇考呼曰:‘西南有警。’觉即视朝,果得边报。祖考神明昭格在上,无时不存,尔等掌祭祀,务斋洁以安神灵。”
成祖靖难,师至紫荆,所服素红绒袍,忽见白花如雪色,凝为龙纹,鳞鬣皆具,美如刺绣。诸将见者骇异,以为嘉兆。成祖曰:“冰花偶然所凝,岂可遽言嘉应,况当戒慎之际,不可以此为喜而有怠心。”
成祖滹沱之战,自以数百骑突入阵,大呼奋击,矢集其旗者如猬毛。翊日遣人送旗回北平,谕世子谨藏之,以示后世子孙,使知今御祸之难。
成祖既即位,谕群臣曰:“凡人才识不同,长于此或短于彼,苟事有过误,即明言之,予不汝责。若隐而不言,日久觉露,情同欺罔,法则难容矣。”
成祖尝谓侍臣曰:“凡开创之主,其经历多,谋虑深,每作一事,必筹度数日乃行,亦欲子孙世守之。故《诗》、《书》所载后王之善,必曰‘不愆不忘,率由旧章’,于警戒后王曰‘率乃祖攸行’,曰‘监于先王成宪’,此皆老成之言。后世轻佻谄谀之徒,立心不端,以其私智小见,导嗣君改易祖法。嗣君不明,以为能而宠任之。徇小人之邪谋,至于国弊民叛而丧其社稷者有之矣。岂可不以为戒!”
成祖既封功臣,因谕群臣曰:“君臣不能保全者,常始于不相信。苟不相信,即父子将为秦越,况君臣乎!吾于诸功臣,报之厚而待之诚,常见其善,不见其不善,惟其才而任之,保功用人,可以两得。”
成祖虑内外将校不能抚恤军士,以致逃亡者众,敕兵部:“自今计逃亡之数论罚,如百户逃一人者,减其俸之半;逃十人者全不给;至三十人者降充总旗;四十人者降充小旗;五十人者发充军。其千户逃军十倍于百户、指挥逃军五倍于千户者,并减俸及递降一等,皆如百户之例。”
成祖曾问兵部尚书刘俊:“今天下畜马几何?”俊对以:“兵兴耗损,所存者二万三千七百余匹。”成祖曰:“古者掌兵政谓之司马,问国君之富,数马以对,是马于国为最重。我朝置太仆专理马政,各军卫皆令孳牧。卿等宜严督所司,庶有蕃息之效。”
成祖初即位,义乌县教谕高泽言:“自古帝王必虚心纳言,今臣民有所论奏,愿假以辞色,使得各尽其情。善者采之,不善者置之,则贵臣不敢蒙蔽,下情得以上达,忠言日闻,天下之事无壅滞矣。”
成祖嘉纳之,以示六部臣曰:“疏远之臣犹能存心国事,在朕左右受腹心之托者,当思正直自奋,用副委任。”
国朝最重诬告之法,永乐初定,凡诬告三四人者,杖一百,徒三年;五六人者,杖一百,流三千里。所诬重者从重论。诬告十人以上者,凌迟处死,枭首其乡,家属迁化外。
永乐二年,礼部尚书李至刚言:“皇上即位以来,广开言路。凡有可行,无不听纳。然无知小人往往搜求细故,钳制诸司。或怀挟私仇陷害良善;或妄称奏诉躲避差徭;或驰骋小才希求进用。甚者无稽泛言,烦渎圣听,虽称兴利除害,其实假公营私,宜治以重罪,榜示天下。”诏可之。
永乐初,遣御史分诣郡国,巡视民瘼。谕之曰:“父母于赤子,先寒而备之衣,先饥而备之食,适其温饱之宜,避湿就燥以处之,无所不尽其心。人主为民父母,理亦当然。朕居深宫,一饮一食,未尝不念及军民。然在下之情,不能周知。尔等为朝廷耳目,其往,用心咨访,但水旱灾伤之处,有司不言者,悉具奏来。军民之间,何利当兴,何弊当革者,亦悉以闻。”
永乐二年,虏寇三万卫,辽东都指挥同知沈永不能追袭,又匿不以闻。成祖以其欺蔽诛之,仍榜谕天下都司并缘边卫所,凡有草贼及虏寇声息,不即以闻者,镇守官以下,职无大小,罪与永同。
成祖因有司请修比干祠墓,因谕侍臣曰:“君子为国不为身,故犯颜谏诤,死且不避;小人为身不为国,为谗谄面谀,以苟富贵。明君乐谏诤而国以兴;昏君乐谗谀而国以亡。桀、纣杀龙逄、比干,明效具在,而后世人主如秦、隋之末,皆不监覆辙,国安得不亡哉?朕方以是为戒。尔等当以君子之道自勉,庶几共保祖宗之洪业。”
礼部尚书李至刚妻父某坐事逮系都察院,当伏重法,至刚希恩求免。成祖问:“法司鞫狱,情之轻重,外人何以知之?”对曰:“此右副都御史黄信与臣言。”信遂以漏泄狱事伏诛。祖宗之重刑狱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