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尚书李至刚以孝慈皇后忌辰,请仿宋制于佛殿修斋诵经。成祖曰:“人子于父母,固当无所不用其心,但人君之孝与庶人不同。为人君者奉天命为天下主,社稷所寄,生灵所依,但当谨身修德,深体天心,恪循成宪,为经国远谟,使内无奸邪,外无盗贼,宗社奠安,万民乐业,斯孝矣。如不能此,而惟务修斋诵经,抑末矣。”
永乐初,清凉寺僧言:“近寺军民,牧放牲畜,蹂践寺外之地,请付法司治罪。”成祖曰:“京师隙地少,居人艰于孳牧,寺外有闲地,则推以便之,乃契佛利济之心,何必禁。”
成祖因与侍臣论政,曰:“朕即位未久,常恐民有失所,每宫中秉烛夜坐,披阅州郡图籍,静思熟计,何郡近罹饥荒,当加优恤。何郡地迫边鄙,当置守备,旦则出与群臣计议行之。近河南数处蝗旱,朕用不宁,故遣使省视,不绝于道。如得斯民小康,朕之愿也。”
刑部尚书郑赐以部吏所书文移多谬误,郎中等官亦不省视,皆当治罪。成祖曰:“人精神有限,案牍烦劳,岂无过误?但无欺弊,可释之。”
永乐初,有于承天门遗木牌,无姓名,止列宝钞提举司官吏不法数事。成祖谕法司曰:“投匿名文书告人罪者,律有明禁,此盖小人假公法报私忿诬陷忠良,其速毁之。自今有此者,悉勿问。”
成祖尝谓科臣曰:“宦寺服食所需,皆朝廷给之,岂得复有私营?近有于皇城内畜养鸡牲,糜费食米,今四方蝗旱之后,民尚艰食,朕日夜为忧。此辈坐享膏梁,不知生民艰难,而暴殄天物不恤,论其一日养牲之费,当饥民一家之食,朕已禁戢之矣。尔等识之,自今敢有复尔,必罪不宥。”
成祖谓侍臣曰:“我朝大经大法,皆太祖皇帝所立,以传子孙。昨有憸人为朕言,朝廷法太宽,非所以为治,朕已斥之。今朕当守成之日,正安养生息之时,乃严法为治,岂不反有伤乎?孔子言天地大德曰生,圣人大宝曰位,守位曰仁,何尝谓严法也?”
成祖尝命侍臣辑自古嘉言善行有益于太子者为书,以授长子,且曰:“朕博考载籍,每览昔人言行可自警省者,读之不能释手,读书所以有益于人。然人资禀有强弱,泛而不切,亦未有益。故欲令尔等辑此教之,先定其尺度权衡,使中有所主也。”
镇远侯顾成言:“今日惟当安养中国,慎固边防。”成祖谓侍臣曰:“汉武帝穷兵黩武,以事夷狄,汉家全盛之力,遂至凋耗。朕今休息天下,惟望时和岁丰,百姓安宁。至于外夷,但思有以备之,必不肯自我扰之,以疲敝生民。近成言甚合朕意,盖斯人老成,非喜功好胜之流。”于是赐以银币奖之。
永乐初,西洋诸国使臣来朝贡方物,因附载胡椒与民互市,有司请征其税。成祖曰:“商税者,国家以抑逐末之民,岂以为利?今夷人慕义远来,乃欲侵其利,所得几何?而亏辱大体万万矣。”不听。
成祖欲闻民所疾苦,命吏部凡郡县官考满至京,选其识达治体知恤民者,于六科办事,令各言所治郡县事。久尚未有言者,乃复召都给事中朱原贞等,谕之曰:“朕夙夜虑天下之民有失所者,为尔曹未能尽知,故选郡县考满官假办事之名,俾于六科随尔等在朕左右,如朕有所欲闻,即可知,彼有所欲言,即可达。而至今不闻有一人言者,夫郡邑之间,岂都无一事利害可言?今在朕左右,犹尚默默,况远在千里,尚肯言乎?尔等退以朕意申谕之,其所治何利当兴,何弊当去,皆直言勿隐。于今不言,将有他人言之,则不能逃罪矣。”
成祖谕兵部臣曰:“将士随朕征讨,其中有阵亡病死者,已录其后。亦有妻子孤寡不能自陈,亲管官隐匿不报,致失所者,非朝廷报功之意。宜速下各卫,令征讨官应袭子孙年十五以上者,送兵部袭职;十四以下并寡妇幼女送京师优养;旗军死亡有幼男者,纪录食粮,当升以官者,如例升之;其无子止有寡妇幼女者,一体优给;若有亲可依,不愿赴京者,听,其俸粮如例于所在给之。”
永乐初,山东有人献阵图者,成祖曰:“自古帝王用兵,皆出于不得已。夫驱人以冒白刃,鲜有不残伤毁折,其得不死亦幸也。朕每亲当矢石,见死于锋镝之下者,未尝不痛心。今天下无事,惟当休养斯民,修礼乐,兴教化,岂当复言用兵?此辈狂妄,必谓朕有好武之意,故上此图以异进用。好武岂盛德事?其斥去之!”
成祖于闲时问侍臣:“今外间军民安否?”侍臣对:“陛下施仁政,军民皆安,正太平之时。”成祖曰:“太平岂易言?必雨旸时若,年谷丰登,兵革不兴,军民安乐,朝无奸邪,然后可以为太平无事。”又曰:“奸邪难识,其情似真而实伪,其言似信而实诈,苟一听其而信之,鲜不有失。”
永乐初,擢举人王偁为翰林院检讨。成祖因问:“检讨之下有何官?”左右对曰:“博士、典籍、侍书、待诏。”又问:“已除人未?”对曰:“已除。”又问:“其贤比偁何如?”对曰:“偁初除,未知其为人。如旧博士中,皆老成文学士。”因叹曰:“古谓用人如积薪,此类是已。国家用人以贤以劳,偁之贤既未可知,劳亦未有,而令贤有劳者位其下,何以服其心?”遂命吏部,凡博士以下皆升职,与偁同。
永乐初,有献《道经》者,成祖曰:“朕所用治天下者《五经》耳,《道经》何用?”斥去之。既而谕侍臣曰:“上好正道则下不为邪,人主好尚稍不谨,憸人怀侥幸之心者恣纵妄诞,以投所好,苟堕其计,将来流害无穷矣,故不得不斥。”
永乐二年孟春享太庙,户部右侍郎李文郁无故不陪祀,为礼部所劾,谪戍三万卫。”
永乐初,福建瓯宁县纪录军丁江阴,年六岁能记《御制大诰》,诣阙陈诵,赐衣及钞,驿送建宁府儒学读书。
成祖召刑科都给事中杨恭等,谕曰:“国家号令,使小人畏而不犯可矣,虽其为恶之心未必革,然为上者用法当以宽,不以猛。待人当以诚,不以伪。猛则民不堪,伪则民不信。去岁命御史给事中往各处抚安军民,禁止奸慝,导其为善。临遣之际,谆谆告戒,务要安民。昨日给事中丁琰等奏云,至四川见无犯法者,乃阴遣亲信,用银诱之交易,已而果有犯之,是其心终不戒也。遂执之。琰不肖刻薄如此。假令民畏法,反执阴诱者送官,何以处之?古人治天下,无非公平正大之道。昔唐太宗以物示人,待其受之则加之罪。赖魏徵谏而止。朕尝戒此事,思得魏徵其人,置于左右。今此辈小人,但图邀功,不顾枉陷良善,甚孤朕任使。其令都察院遣人驰往,释所诬民,而执琰等赴京罪之。”
成祖御奉天门,召六科给事中,谕曰:“朕君临天下,夙夜拳拳,惟欲军民老少皆安。尔等职居近侍,比来皆不闻一言及于军民利病,何也?可退而思之,条析以闻,朕将审择行之。”又曰:“天立君以养民,君不恤民,是不敬天;君资臣以成治,臣不辅治,是不忠君。朕与尔等,皆不可不勉。”
成祖召六科都给事中马麟等,谕曰:“为治贵得大体,比尔等疏驳奏牍,一字之误皆喋喋以言,琐碎甚矣。吏治文书,丛脞积累,其精力有时而敝,岂免错谬?自今奏内有数目日月等字错谬者,皆令从傍改注,用印盖之,不必以闻。”麟等言:“奏内有不称臣者,此当罪之。”曰:“下岂敢慢上?或一时急遽,漏写有之,必非故违。亦令从傍增之。”因曰:“尔等在朕左右,凡天下何弊当革,何利当兴,何处军民未安,何人奸邪未去,当历历言之勿隐。若此细故,可略也。”
成祖与侍臣论人,因曰:“人君进一人退一人皆不可苟,必须厌服众心。若进一人而天下皆知其善,则谁不为善?退一人而天下皆知其恶,则谁敢为恶?无善而进,是出私爱;无恶而退,是出私恶。徇私而行,将何以服天下?”
进士李衡以父在洪武中死于法,自言不当违令干进。成祖曰:“古之圣人亦有罪其父而用其子者,但为子能改父行,致显闻于世,足以为贤。若以父死非命,终身不仕,亦未必合中道。尔能力学以图进用,虽违令而志可嘉。朕不尔罪,尔其勉之。”
成祖尝谓学士解缙等曰:“敢为之臣易求,敢言之臣难得。敢为者强于己,敢言者强于君。所以王魏之风世不多见。若使进言者无所畏,听言者无所忤,天下何患不治?朕与尔等皆勉之。”
成祖谕吏部臣曰:“尔等职专铨选,辨别邪正,但当揆理,不当任情。揆理则以是非为进退,任情则以从违为取舍。慎之,慎之!”又曰:“用人之道各随所长,才优者使治事,德厚者令牧民。盖有才者未必皆君子,有德者必不同小人,不可不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