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春侯王宁侍成祖于右顺门,从容语及世人竭诚诵经饭僧奉佛可以福利先亲者,成祖谕之曰:“天子以四海为家,能思天位者亲之所传,大业者亲之所建,天下生民亲之所保,而敬以奉天,勤以守业,仁以临民,使万物得所,四夷咸宾,光昭祖宗,传之子孙,可以为孝。何必事佛,乃能为孝乎?”
成祖尝与侍臣论刑赏,待臣进曰:“古称赏人以官,不若赏人以财。”成祖曰:“以朕论之,亦未尽善。若人君一心爱民,则二者皆重。盖知财出于民力,则必不肯轻与;知官所以养民,则必不肯轻授。”
成祖命姚广孝等往苏湖赈济,谕之曰:“人君一衣一食,皆民所供,民穷无衣食,君岂可不恤?君,父也;民,子也。为子当孝,为父当慈,务各尽其道尔。卿往体朕此心,不可为国惜费。盖散财得民,仁者之政。”
礼部尚书李至刚奏:“今岁山东郡县野蚕成茧,缫丝来进,请率百官贺。”成祖曰:“野蚕成茧亦常事,不足贺。使山东之地野蚕尽茧,足以被其一方,而未能遍及天下,朕之心犹未安也。朕为天下父母,一饭一食未尝忘之。若天下之民皆饱暖而无饥寒,此可为朕贺矣。”乃止。
饶州鄱阳县民朱季友进书,词理谬妄,谤毁圣贤。礼部尚书李至刚、翰林院学士解缙等请置于法。成祖曰:“愚民若不治之,将来邪说有误后学。即遣行人押还乡里,会布政司、按察司及府县官,杖之一百,就其家搜检所着文字悉毁之,仍不许称儒教学。”
学士解缙等进《大学正心章讲义》,成祖览之至再,谕曰:“人心诚不可有所好乐,一有好乐,泥而不返,则欲必胜理。若心能静虚,事来则应,事去如明镜止水,自然纯是天理。朕每朝退默坐,未尝不思管束此心为切要。又思,为人君但于宫室车马服食玩好无所增加,则天下自然无事。”
靖远伯王友征海寇,奏募民严宝等杀贼数百人,并得其所掠货物。成祖谕友曰:“下人成功者,未必皆出其能,多由主将能导之方略,作其志气。今严宝等有获,亦尔之功,但所获货物,宜悉与之,尔勿干与毫末。盖人冒险成功,而不推利与之,后来不复乐为用矣。”
永乐二年九月,周王献驺虞,群臣朝贺毕,成祖谓侍臣曰:“适闻群臣言,不觉惕然。天下之大,如一夫有怨,岂得为仁?一念不诚,岂能格天?朕方夙夜斯惧,何可便谓驺虞是天降祥于朕?”又曰:“祥瑞之来,易令人骄。是以古之明主,皆遇祥自警,未尝因祥自怠。警怠者,国之安危系焉。驺虞果为祥,在朕更当加慎。”
成祖御右顺门,召翰林院学士解缙,侍读黄淮、胡广、胡俨,侍讲杨荣、杨士奇、金幼孜,谕之曰:“朕即位以来,尔七人朝夕相与共事,鲜离左右。朕嘉尔等恭慎不懈,故在宫中亦屡言之。然恒情,保初易,保终难。朕固常存于心,尔等亦宜谨终如始,庶几君臣保全之美。”缙等叩首言:“陛下不以臣等浅陋,过垂信任,敢不勉励图报!”成祖喜,皆赐五品刽艮。又曰:“皇后数言欲召见尔等七人命妇,其令即赴柔仪殿见。”是日缙等之妻入见中宫,训劳备至,皆赐五品冠服及钞币表里。
成祖谓吏部尚书蹇义曰:“往者虑各处守令未必得人,故命御史分巡考察。比闻御史至郡邑,但坐公馆,召诸生及庶人之役于官者询之,辄以为信,如此何由得实?如入其境,田野辟,人民安,礼让兴,风俗厚,境无盗贼,吏无奸欺,即守令贤能可知。无是数者,即守令无所可取矣。且询言之弊非一端,人好恶不同,则毁誉亦异,若只凭在官数人之言以定贤否,其君子中正自守,小人赂遗求誉,而即墨及阿之毁誉出矣。故孟子论取舍必征诸国人。自今御史及按察司考察有司贤否,皆令具实迹以闻。”
永乐时,御马监有索白象食谷者,户部以闻。成祖曰:“此所谓率兽食人者,勿听。”因召御马监官责之曰:“汝辈坐食膏梁,衣轻暖,岂知百姓艰难?计象一日所饲谷,当农夫数口之家一日之食。朕为君,职在养民,汝辈不令朕知而为此事,是欲朕失天下心。如复敢尔,必诛不宥。”
奉天征讨官有以罪系狱者,刑部请论功定议。成祖曰:“朝廷大公至正之道,有功则赏,有过则刑。刑赏者,治天下之大法。不以功掩过,不以私废公。此辈征讨之功,既酬以爵赏矣,今有犯而不罪,是纵恶也。纵恶何以治天下?其论如律。”
通政司言,山西民有言介休县出五色石可为器用者,成祖曰:“此侥觊小人,不可听!数年兵革灾荒,百姓困苦未得宁息,今又可以此重困之乎?官府求一物,即百姓受一害。况此石饥不可食,寒不可衣,累民何为?”命ㄏ出之。
永乐时,中官有于应天府私取工匠役之者,成祖召府尹向宝,责之曰:“数年军旅供给,加以权豪横肆,百姓艰难,京师为甚。既令尔牧民,当体国家爱民之意。正直不阿,矜恤保庇,庶几民可休息。宦者,宫禁使令之人,非有重权,汝何用畏之而辄听其役民略不之拒?为京尹朝夕在朕左右尚畏如此,若在远外任小官职当如何畏之?譬为人典守宝货,擅启藏,纵人私取,必不免责罚矣。汝擅以朕百姓作人情,可逃罪乎?今姑宥尔,若再蹈前非,必诛。”遂逮其中官,责之曰:“朕为天子,不敢轻役一民,汝何人,敢擅役之?百姓家僮奴亦敢不告其主肆意自为乎?”令锦衣卫执治之。
成祖闻管屯官有不劝率军士者,因顾侍臣曰:“朕在藩邸时,数因田猎过田家,见所食甚粗粝,知其所苦,每亲劳问之,无不感悦。今屯种军士亦田家,若管辖者能知其情,时时劳问所苦,谁不敢奋勤力?”又曰:“用人之道亦须先得其心,然后可以图功。若养之于无事之时,用之于感恩之后,未有不得其力者。”
永乐二年十二月,赐六部尚书侍郎金织文绮衣各一袭,特赐翰林学士解缙,侍读黄淮、胡广,侍讲杨荣、杨士奇、金幼孜衣与尚书同。缙等入谢。成祖曰:“朕于卿等非偏厚,代言之司,机密所寓,况卿六人旦夕在朕左右,勤劳助益,不在尚书下,故于赐赉,必求称其事功,何拘品级?”又曰:“朕皇考初制翰林长官,品级与尚书同,卿等但尽心职任。孔子云:‘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君臣各尽其道耳。”缙等稽首而退。
成祖谕户部臣曰:“数年用兵,北京、顺天、永平、保定供给特劳,非休息二三年不能复旧,可免三府田租二年。”又曰:“凡人尝居劳苦者,后来安逸亦当同之。尝见前世人主,一旦富贵,顿忘向来所共艰难之人。朕甚不取。夫昧己心以失人心,为庶民且不可,况人主乎?”
永乐初,以山东道御史文郁不谙刑名,改为工科给事中,既又改江西道御史汪俊民为刑科给事中。
永乐三年四月,以万寿节命妇朝皇后于坤宁宫赐宴。成祖命礼部,自今命妇虽大朝亦止于三品以上,余悉免之,着为令。
永乐初,陕西兴平、凤翔二县献瑞麦,群臣表贺,以为圣德覆被之应,天下太平之征。成祖谓礼部尚书李至刚等曰:“瑞麦固是嘉应,但四方远迩,靡一物不得其所,斯可为太平。今中外果无匹夫匹妇之愁怨于下者乎?览表祗益惭愧耳。君臣贵相与以诚,谀佞非治世之风也。”
成祖闻南阳草寇窃发,谓兵部臣曰:“此虽小丑,不治将大。元末汝、颖初乱,才数千人。顺帝恬不加意,敕书至芦沟桥易之而返,如此安得不亡?此今日殷鉴也。夫治患于初萌,则为力易,及其盛而治之,则费力多,而所伤不少矣。”遂命丰城侯李彬、新城侯张辅率兵捕之。
成祖谓侍臣曰:“朕昨闲暇援笔肆书,爱其制作精妙,甚称人意。因叹匠艺如此,岂是生而能之,亦由积学所致。今之学者不及古人,正由自怠之过。前代大儒君子,皆是积勤以造其极。今人卤莽厌烦,用力未至,便谓求道之难,譬之耕而不勤,可望有获乎?”
成祖御武英殿,览《存心录》,顾翰林侍臣曰:“适览慕容超郊有异兽出坛侧,隋炀帝祀圜丘暴风未成礼而退,后二人皆不旋踵而亡。古人言惟德动天。夫不德亦动天。善则降祥,不善则降殃。但各以类应之。”又曰:“祭祀时固当诚敬,亦必平素积累善行乃可获福。若平日所行反道背德,而临祭一时致其虔恭,此岂有获福之理?”
成祖御右顺门晚朝,百官奏事毕皆趋出,召六部尚书近臣,谕之曰:“早朝四方所奏事多,君臣之间不得尽所言。午后事简,卿等有所欲言,可就从容陈论,母以将晡朕倦于听纳。盖朕有所欲言者,亦欲及此时与卿等商确。”又曰:“朕每旦四鼓以兴,衣冠静坐。是时神清气爽,则思四方之事,缓急之宜,必得其当,然后出付所司行之。朝退未尝辄入宫中,间取四方奏牍,一一省览。其有边报及水旱等事,即付所司施行。宫中事亦多须俟外朝事毕,方与处治。闲暇则取经史览阅,未尝敢自暇逸。诚虑天下之大,庶务之殷,岂可须臾怠惰?一怠惰则百度驰矣。卿等宜体朕此意,相与勤励,无厌斁也。自今凡有事当商略者,皆于晚朝来,庶得尽委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