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宗闻京城军民私宰牛者甚众,因叹曰:“愚人苟图目前之利,更不恤刑罚,命三法司自今私宰牛者,十倍时直追钞,仍治私宰之罪。”
仁宗谓户部臣曰:“田土民所恃以衣食者,今所在州郡奏除荒田租,得非百姓苦于征徭,相率转徙欤?抑年饥衣食不给,或加以疫疠而死亡欤?自今一切科徭务撙节,仍令有司,凡政令不便于民者,条具以闻。被灾之处早奏赈恤,有稽违者,守令处重罪。”
仁宗以群臣进言者寡,敕谕之略曰:“朕以菲德承大统,君临亿兆,顾天下之广,庶务之繁,岂一人所克独理?亦惟赖文武贤臣,相与协德,共图康济。是以嗣位之初,首诏中外,旁求直言,此实意也。而涉月累旬,言者无几。夫京师首善之地,四方之所视法,今人困于下而不得闻,弊胶于习而不知革,岂非宪纪不振,言路犹壅?卿等皆受国家股肱心膂之寄,无以直言而虑后谴,君臣同体,相与至诚,必有嘉谋嘉犹,辅朕不逮,庶副倚重贤人君子之意。”
仁宗谕户部臣曰:“农者生民衣食之原,耕耘收获,不可失时。自今一切不急之役,有当用人力者,皆俟农隙。前代盖有不恤农事而以徭役妨耕作召乱亡者矣,不可不谨。”
仁宗召大兴、宛平二县官,谕之曰:“朕即位之初,首罢不急之务,以纾民力。尔为京县亲民官,正宜加意抚绥,使民先受其惠。比闻在京百姓犹有困于徭役者,此皆尔等不职之故。昨敕群臣询民瘼,固有知而不言者,亦有欲言而不知者。尔切近民,非不知也,而亦不言,何也?今与尔约三日,凡民间何事便,何事不便,悉具来闻。朕为尔处置。若复坐视不理,必罪不贷。”因顾侍臣叹曰:“朕忧悯百姓,蚤暮不忘,而一城之中,犹上下不通如此,何况数千里外哉?古人所以戒无逸也。”
仁宗谓侍臣曰:“守成之主,动法祖宗,斯鲜过举。《书》曰:‘监于先王成宪,其永无愆。’后世为嗣君者,往往作聪明,乱旧章,而卒至丧败不救,可为监戒。朕十余岁侍太祖皇帝侧,亲见作《祖训》,屡经改易而后成书。于闲暇时,即召太孙及诸世子于前,分条逐事委曲开谕之,皆持身正家以至治天下之要道。为天子为藩王,能每事遵守,岂有不福禄永远者?”遂命司礼监刊印赐诸世子。
内官马骐传旨,谕翰林院,书敕付骐复往交址闸辨金银珠香。本院官覆奏,仁宗正色曰:“朕安得有此言?卿等不闻渠前在交址荼毒军民乎?交址自此人归,一方如解倒悬。今又可遣耶?遣之非独诏书不信,将坏大事。此人近在内间百方请求,左右为言再往当有利于国,朕悉不答。卿等宜识朕意。”乃止。
仁宗阅京官诰词,顾大学士杨士奇、杨荣、金幼孜曰:“卿三人及蹇尚书、夏尚书皆先帝亲任旧臣,朕方倚以自辅,凡朕所行,卿等朝夕共见,有未尽善,皆当尽言。朕见前代人主,有一履帝位辄自尊大,恶闻直言,左右之人虽素所亲信,亦畏威顺旨,缄默取容。或贤良之臣不肯默默,言之一再而不见听,亦退而绝口以图自全。君臣之间,各谓永享富贵,然未久皆致祸败。朕与卿等当深以为戒。君臣一体,务始终同心,庶几可以共图利安。”遂取五人诰词,亲御宸翰,增二语云“勿谓崇高而难入,勿以有所从违而或怠”。曰:“此朕实心,卿等勉之。”
仁宗于早朝时,见靖江王府辅国将军赞侃、赞偕班朝臣之下,谓鸿胪臣曰:“赞侃兄弟宗亲,岂宜过列疏远,其令班于驸马之次。着为令。”
仁宗尝谕杨士奇曰:“近日觉得群臣意思多好,朕或乘快意发落,事有过处,朝退思之方自悔,而外间已进文字来,甚惬朕心。”又曰:“《书》云‘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朕恒存此心,闻群臣所言有咈意者,朕退必自思,或朕言有失,亦未尝不悔。”
洪熙中,礼科给事中黄骥言:“西域使客多是贾胡,假进贡之名,藉有司之力,以营其私。其中又有贫无依者,往往投为从人,或贷他人马来贡,既名贡使,得给驿传,所贡之物,劳人运致,自甘肃抵京师,每驿所给酒食刍豆之费不少,比至京师,又给赏及予物直,其获利数倍。以此,胡人慕利,往来道路,贡无虚月。缘路军民递送,一里不下三四十人伺候于官,累月经时,妨废农务,莫斯为甚。比其使回,悉以所得贸易货物以归,缘路有司出车载运,多者至百余辆,男丁不足,役及女妇,所至之处,势如风火,叱辱驿官,鞭挞民夫。官民以为朝廷方招怀远人,无敢与较,其为骚扰,不可胜言。乞敕陕西行都司,除哈密忠顺王及亦力把里、撒马儿罕等处番王遣使朝贡许令送赴京,来不过一二十人,正副使给与驿马,余与驿驴,庶几陕西一路之人,可少苏息。臣又窃见西域所产不过马及硇砂、梧桐、碱之类,惟马国家所需,余无裨于国。乞自今有贡马者,令就甘肃给军士,余一切勿受,听其与民买卖,以省官府之费。”仁宗谓礼部尚书吕震曰:“骥尝奉使西域,故具悉西事,所言其皆从之。”
仁宗谓刑部、都察院曰:“朕于刑法,未尝敢以喜怒增损,卿等鞫狱之际,亦当虚心听察,量其情实,有罪不可幸免,无罪不可滥刑,持法明信,则人有所畏而不敢犯,若不明其情而任己轻重,或迎合朕意使人含冤抱恨者,朕之所恶,卿等其以为戒。卿等皆国大臣,非独自己当存矜狱之心,如朕一时过于嫉恶,处法失中,卿等更须执正,毋以乖迕为虑,朕不难于从善也。”
仁宗谕吏部、兵部臣曰:“庶官贤否,军民休戚之所系。唐太宗书剌史之名于屏,朝夕省览,闻其有善政则各疏于下。故当时所用之人,皆思奋励致治效,斗米三钱,外户不闭。皇考亦尝书中外官姓名于武英殿南廊,闲暇观之。今五府六部之臣,朕朝夕接见,得询察其贤否。若都司、布政司、按察司官,朕既不尽识其人,又不悉其姓名,虽或闻其贤否邪正,既久不能不忘。为臣有善而上忘之,谁肯自勉?有不善而上忘之,谁肯自戒?如此,国家何以望治效。尔吏部、兵部具各都司、布政司、按察司官姓名履历,揭示西序,朕得闲暇观之,以考察其行事而黜陟焉。”
洪熙元年元会,礼部尚书吕震请备礼朝贺,仁宗以山陵甫毕事不忍遽即吉,杨士奇等四人亦言不宜备礼,遂不作乐,止行五拜叩头礼。翌日诏士奇等,谕曰:“为君以受直言为贤,为臣以能直言为贤,不受直言则过日增,不能直言则忠不尽。如昨日朝会,从震所请,今悔何及?赖卿等同心,遂免此悔。自今卿等遇朕行有未当,但直言之,毋以不从为虑。”
仁宗建弘文阁于思善门,作印章,命翰林院学士杨溥掌阁事,侍讲王进佐之,亲举印授溥曰:“朕用卿等于左右,非止助益学问,亦欲广知民事为理道之助。卿等如有建白,即以此封识进来。”
仁宗以大祀南郊进分献官,谕之曰:“事神之道,岂独临事之际则致诚敬?要其奉天子民之心,积累于平日者,皆已孚达鬼神,所以祭则受福。朕以菲德,上承祖宗,主典神天,所与协恭,承天休者,公卿百执事也。尚体朕心,敬亮天工,仁恤斯民,庶几克享天心,风雨调顺,年谷丰稔,使斯民蒙福,亦昭我君臣共事之美。”
仁宗谓刑部尚书金纯曰:“自宫以求用者,惟图一身富贵,而绝其祖宗父母不顾。古人求忠臣于孝子,彼于父母尚不顾,岂有诚心事君?朕已决意不用此等人,然其不孝之罪须惩治。今后有自宫者,必不贷。”
洪熙元年三月,诏曰:“朕恭承大统,为天下生民之主,惟我皇祖皇考爱民之仁,祗率不怠,旦夕思念,人命甚重,哀矜庶狱,惓惓在怀。夫刑以禁暴止邪,道民于善,岂专务诛杀哉?故律令之制,善善长而恶恶短,罚之轻重,咸适厥中。顾执法之吏,不能皆平,有虚饰其情,傅致死罪,而比附谬妄,尤甚枉人,朕深悯之。夫五刑之条,莫甚大辟。大辟之施,身首异处,斯已极矣。自今有犯死罪律该凌迟者,依律科决,其余死罪止于斩绞。法司并勿傅会昧情夫实以致冤滥。若朕一时过于嫉恶,律外用籍没及凌迟之刑者,法司再三执奏,三奏不允至于五奏,五奏不允,同三公及大臣执奏,必允乃已,永为定制。文武诸司,自今亦不许恣肆暴酷,于法外用鞭背等刑,以伤人命,尤不许加人宫刑,绝人嗣续。有自宫者,以不孝论。人之为非,固有父子不相为谋者,肆虞舜为君,罚弗及嗣,文王之世,罪人不孥。自今惟犯谋反大逆者,依律连坐,其余有犯,止坐本身,毋一概处以连坐之法。古之盛时,恒采民言,用资戒警。今凶险之徒,往往摭拾,诬为诽谤,法吏刻深,锻链成狱。刑之失中,民则无措。今后但有告诽谤者,一切勿治。尔中外文武群臣,宜端乃志,悉乃心,畏天爱人,务崇宽恕,庶有以佐朕父母斯民之治。有或违者,必罚不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