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宗闻淮安、徐州、山东民饥,而有司征税方急,于是坐西角门召大学士杨士奇等,令草诏,悉免今年夏税及秋粮之半,官买物料,一切停罢。士奇对曰:“斯事可令户部工部与闻。”仁宗曰:“救民之穷当如救焚拯溺,不可迟疑。有司虑国用不足,必持不决之意,卿等姑勿言。”命内官具楮笔,令士奇等就西角楼书诏,览毕即命用玺,已遣使赍行。顾士奇曰:“今可语户部、工部,朕悉免之矣。”左右或言:“地方千余里,其间未必尽无收,亦宜有分别,庶不滥恩。”曰:“恤民宁过厚,为天下主可与民寸寸计较耶?”
洪熙中,大理少卿弋谦因言事免其朝参,自是言事者遂少。仁宗因灾异屡见,遂敕谕群臣曰:“朕以眇躬处亿兆之上御,天下之大,政务之烦,殆难独理。是以数召求言,冀匡不逮,此朕之实心也。自即位以来,臣民上章以数百计,未尝不欣然听纳。言之而当,即与施行,苟有不当,未尝加谴,群臣所共知也。间因大理少卿弋谦所言过于矫激,多非实事,朕一时不能概之于心,而群臣有迎合朕意者,交章奏其卖直,请置诸法。朕皆拒而不听,令谦就职,但免朝参。而自是以来,言者益少,岂以为无事可言与?抑怀自全之计而退为默默欤?今自冬不雪,春亦少雨,阴阳愆和,必有其咎,岂无可言?而为人臣者惟念保身,何以为忠?朕于谦一时不能含容,未尝不自愧咎。尔文武群臣,亦各思以君子之道自勉,摅其嘉谋嘉猷,凡于国家军民利有未兴,弊有未革及政令有未当者,咸直言之,勿以前事为戒而有所讳,庶几君臣相与之义。弋谦朝参如故。”
旧制,守卫皇城皆亲军诸卫军士,不得更番。仁宗悯其久劳,或经月不得归见父母妻子,命选散卫军之精壮者助其守卫。兵部尚书吕庆言:“守卫事重,散卫军何可尽信?”仁宗笑曰:“人未可尽信,亦未可尽疑,为人上在布德施仁以得众心耳。”诚得其心,仇敌可化为父子;苟失其心,素所亲信有反目相噬者。古人云舟中敌国,盖既往多有之矣。
太常寺奏牺牲所见畜羊少,请给钞遣官于出产之处市买。仁宗曰:“能爱人而后可以事神,朝廷事神之道,岂当惜费?比年有司不达大体,于市牺牲但准洪武中价值,凡物直随时低昂,岂有一定之理?今民间诸物,视洪武时直率增数十倍,而祀神之物,独仍旧直。民怨于下,神其享乎?自今供祀牺牲,悉准在京时直给钞往市,如于所产之处时直不足,则就所在有司不系赃罚钞内补给。畿内从巡按御史,在外从按察司官监市,毋致扰民。”
河南新安知县陶镕以县民艰食,采拾自给,借函关驿粮赈之,奏请秋成还官。宣宗谓户部臣曰:“近年有司不体人情,苟有饥荒,必须申报,展转勘实,赈济失时。知县急于济人,先给后闻,是能称任使。卿勿拘文法责其专擅。”
宣宗初即位,有自宫求用者,谓礼部臣曰:“皇考在御时,尝有自宫者,以其毁亲遗体为不孝,皆发戍交址。今此人尚敢尔,即循例发遣,更申明禁约。”
宣宗初即位,都督府吏及卫军士有言民间利病者,宣宗谓礼部尚书吕震曰:“圣人不弃刍荛之言,前下诏书,凡军民利病,许诸人陈言。朝廷但当察其言之善否,不必计其人之贵贱,果有可行者,即与施行。”
洪熙时,行在礼部考山西按察司佥事不称职,例降边远杂职。宣宗曰:“退人以礼,彼尝为方面官矣。遽降杂职太过,可令为县正,不称,则如例降之。着为令。”遂降湖广应山知县。
宣宗即位,工部言内府供用伫丝纱罗缺,请下苏杭等府织造。宣宗曰:“供用之物虽不可缺,然当念民力。今百姓艰难,可减半造。”因谓尚书吴中曰:“昔魏征告唐太宗,每以恤民为言,卿等其体此意。”
交址左参政冯贵善用人,尝得土军五百,劲勇善战,抚育甚厚,每率之讨贼,所向成功。后五百人为中官马骥所夺,贵与贼战不利,遂死。
教坊司韶舞刘安等请给敕命,宣宗谓吏部尚书蹇义曰:“旧典如何?”对曰:“无之。”曰:“朕与卿等宜恪遵成宪,旧典无,不可与。”
仁宗尝命广西布政使周干巡视直隶、浙江。宣宗即位,干还,言:“有司多不得人,士豪肆虐,良民苦之,乞命廷臣往来巡抚,庶民安田里。”下吏部会户部工部议,遂命广西按察使胡槩为大理寺卿,同西川参政叶春巡抚直隶及浙江诸郡,此巡抚之始。
旧制,诸王子女婚娶,皆用朝廷选授,后以宗室蕃盛,选之难悉得人。至宣德元年三月,始命诸王婚娶悉自行选配,然后闻之朝廷,授以冠服册诰仪物,诸王便之。
宣德时,真人张宇清求龙虎山道士八十一人度牒,礼部侍郎胡槩代为之请。宣宗曰:“僧道给度牒,祖宗有定制,无请求之理。朕不惜宇清,惜其教也。”竟不与。
宣宗尝召户部尚书夏原吉,谕之曰:“朕念自古国家未有不由民之富庶以享太平,亦未有不由民之困穷以致祸乱。是以夙夜祗畏,用图政理,所冀天时协和,年谷丰熟。去年冬多雪,今春益以雨泽,似觉秋来可望。然一岁之计在春,尚虑小民阽于饥寒,困于徭役,不能尽力农亩。其移文戒饬郡邑,省征徭,劝课农桑,贫乏不给者,发仓廪赈贷之。”
宣宗谓侍臣曰:“适观大理奏录囚,有同饮至醉斗争杀人者。当其同饮之时,自谓意气相合,及醉后不复省记,遂至如此,皆酒之过。古人酬酢百拜,岂有此祸?汉以来,醉酒杀人至于亡身破家者不少。名为毒药,岂不诚然?此真可以为戒。”
宣德时,锦衣卫力士宁真言:“山西中条山有胆矾,乞令有司采进。”宣宗曰:“使民耕,则有粟充饥,桑,则有帛御寒。矾如山积,何益饥寒乎?小人之言不足听也。古之人君,惟欲民富,凡山泽之利,皆弛其禁。若矾可利民,听其自采。”
宣德时,御史谢瑶荐贤,奏牍误书姓,自陈改正。宣宗谓吏部臣曰:“古人奏牍,皆存敬慎。石庆书马字欠一点,惧及死。今荐贤不知其姓,岂能知其才?轻率如此,岂称御史之职?”遂谪交址大蛮县知县。
宣宗谕吏部尚书蹇义曰:“庶官贤否,关国家之治乱。掌铨衡者,以进贤退不肖为职。一事得人,则一事理;一邑得人,则一邑安。推之庶政,达之天下,无二致也。朕嗣承祖宗大统,维新治理,以安民生,选贤任能,尤为切要。古人取士于乡,以其道艺着闻有素;后世以言貌,求其底蕴,盖亦难矣。况笃厚之士,率多恬退;便僻之才,巧于进取。非至公无以胜私,至明不能格物。严选举以遏冗滥,精考核以防矫伪,毋俾小人贻患于民,斯其善矣。古之大臣,以贤事君,国家膺福,苍生受惠,声名流芳于永世,卿等勉之。”
义勇卫军阎群儿妻有淫行,李宣以告,群儿将杀之;其妻即诬群儿与宣等九人强劫校尉陈贵家。御史悉论斩。都察院勘验,实不为盗。宣宗谓左都御史刘观曰:“昔隋炀帝令于士澄治盗,但有疑似辄加考掠,同日斩决二千余人。其中六七人者,盗发之日,先禁他所,不胜楚毒,亦自诬服,有司明知,不复执奏。今非各人自陈,岂不冤抑而死?是尔等皆士澄也。宜戒约诸道,凡治狱必察实情,此事若已谕决,朕必不汝贷矣。”
山东清军大理卿汤宗言:“济南等四府旱荒,民无食,工部派买颜料,乞暂停止。”工部言:“颜料皆陵寝殿宇待用之物。”宣宗曰:“山东之民,祖宗之民也。艰难如此,祖宗所不忍,可以苛急扰之耶?其悉停罢。”
宣宗尝语侍臣曰:“朕祗奉祖宗成法,诸司事有疑碍而奏请者,必命考旧典。盖皇曾祖肇建国家,皇祖皇考相承,法制详备。况历涉世务,练达人情,谋虑深远,子孙遵而行之,犹恐未至。世之作聪明,乱旧章,驯致败亡,往事多有可鉴。古人云商周子孙能守先王之法,虽至今,存可也。此诚确论。”
宣德时,锦衣卫总旗卫整女因母病,刲肝煮液,食之而愈,请旌表。宣宗曰:“为孝有道,孔子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剖腹刲肝,此岂是孝?若致杀身,其罪尤大。况太祖皇帝已有禁令,今若旌表,使愚人效之,岂不大坏风俗?女子无知,不必加罪,所请亦不允。”
宣宗敕右都御史王章曰:“朕为天下生民主,夙夜兢惕,惟恐一夫不获其所。比者廷臣多自外至,道里所经,耳目所及,军民利病,岂无可言?而泯焉不闻,岂朕之所望哉!尔国之大臣,实总宪纪,可自良乡抵南京巡抚,军民一切休戚,具以实闻,毋有所隐,庶副朕忧愍元元之意。”
宣宗因翰林儒臣进致治在用人之说,曰:“《易?泰否》二卦尽之矣。君子进,小人退,上下之情通,所谓泰。小人进,君子退,上下之情不通,所谓否。泰之时,人君大有为,所以成参赞之功;否之时,君子引退,则不可以有为矣。求否泰之端,则在乎君子小人之进退,人君之用舍,有关世道如此,岂可不慎?但君子小人猝未易辨,如朕所用有不当者,卿等亦宜直言勿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