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文·派珀下榻于斯坦福德饭店,离圣詹姆斯宫不远。饭店虽小但很优雅,我们约定7点钟见面,我提早几分钟到了那里,我走进酒吧间,里面灯光柔和,墙上镶着木质护墙板,摆着一式的绿色皮椅,给人一种温馨、舒适和独特的感觉。除了独占一隅,呷品马提尼酒的一对老年美国夫妇以外,酒吧间里几乎是空的。我本想要一品脱杨牌啤酒,但是,在这种地方买那种酒似乎的确有些不合时宜,于是,我便向酒吧招待要了一份麦芽威士忌。他递给我一份菜单,上面列有使人过目难忘的酒水清单,最便宜的是格伦利维酒,最昂贵的是1809年酿造的阿马尼亚克白兰地。由于身上没有买阿马尼亚克所需的89英镑,我便要了一杯克诺坎多,我一边细细品味着淡黄色的酒,一边等候派珀。
我没有注意到那个衣着华贵的高个子男人走进酒吧间,直到他走近我身边说道:“您是默里先生吗?”我才发现。他不是你想象中会拥有一个卡西诺赌场的那类人,他从头到脚是清一色的英国服饰,全是手工缝制的,毫无疑问,而且很可能是在旅馆附近买的,不过,没有哪个英国人会像他那种穿法。粗花呢茄克、拷花皮鞋、绣着雉鸡图案的领带,这一切穿戴都给人一种“很随便”的假象。派珀比我高出一、两英寸,一头铁灰色的头发整齐地向后梳,还生就一个电影明星的下巴,一股剃须后搽的名贵香水气味随他而至。
“是的,我就是保罗·默里。”我从吧凳上滑下来,向他伸出手。
“保罗,晚上好,我叫欧文·派珀。很高兴见到您。”我们握了握手。“我们何不坐到那边去?”他把我领到屋子的一角,正好与那对美国夫妇相对。他招手唤来一个侍者,要了一份威士忌加苏打。
“您来伦敦很久了吗?”我问道。
“只有一星期左右。”派珀答道。“我计划下个月还要来,我将去苏格兰打松鸡。”
我自己在约克郡高沼地里赶松鸡,一天挣5英镑和一瓶啤酒的往事浮现在眼前,但我想最好还是别提这些。我的当务之急是如何盘问派珀,以便发现与他过去的错误有关的一些线索。如果他威胁,我倒并不害怕。我非常乐意以牙还牙,针锋相对。难就难在他既具魅力又有威严,使得尴尬的问题似乎显得难以启齿。
“非常感谢您抽出时间见我,”我开始说道,“不知我们是否可以从您经营娱乐场的经历谈起。”
派珀双眉紧皱,稍稍露出不快的神色。“我并不认为我在这方面有什么经历。当然,我建造的旅馆中是有娱乐场,但它们主要是娱乐中心而不是赌场。”他的声音很有修养,几乎是英国语调,听起来像战前美国电影中大富豪的口音。对于他的同胞来说,我猜想这声调会使人闻之感动的。
“但是,你确实从赌博业中赚钱,不是吗?”
“是的,此话不假。”派珀把手伸到面前,打量着他那修剪整齐的指甲。他的意思是,我的双手是干干净净的。“但是我自己没有过多地卷入赌博营业,我是个组织者,我雇佣最能干的人。”
他开始充满信心地侃侃而谈,语速也变得快起来。他扳着手指头,“我有娱乐界最好的主持人为我工作,他叫阿特·布克西。我有一名普林斯顿大学毕业的数学博士,他能确保赔率始终,怎么说呢,始终保持绝对平衡。我雇佣了日内瓦一家一流大饭店的经理,我还有一个软件天才,他建立了本行业最先进的用户信息数据库。”
“那么,你在所有这些活动中扮演什么角色?”我问。
“我把他们组织在一起。筹措资金,确保营业额不断增加,”派珀微笑着说。“阿特作出大多数营业决策,他是名誉负责人。”
“这么说你对塔希提饭店本身不感兴趣?”我问。
“噢,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他说。“我想建造世界上最最好的大饭店,塔希提是世界上最最好的大饭店,但它也许不十分适合我的口味。”他赞许地扫了一眼斯坦福德饭店酒吧,“但是人们会蜂拥而至,请相信我。”
“过去你对娱乐场,我是说对饭店投资过吗?”我问。
“投过一、两个。”
“能谈得更具体些吗?”
“恐怕不行。那是私人投资。”派珀看出了我的担心。“一切都向赌博管理委员会申报过,如果这是你所担心的问题的话。”他说道,听起来好像生气了。他满脸疑云地看着我。
“噢,不,我相信那没有问题。”我说。但话一出口,我心中便暗暗诅咒自己。派珀挑动我去怀疑他的诚实,我却退缩了。
派珀向后仰靠在椅子上微笑着。
“你确实进行一些更固定的投资,对不对?”我问道。“你不是他们称为套爷的那种人吗?”我指的是华尔街上的投机套利护客,他们一获悉有收购的消息,便立即购积某一目标公司的股票,以期发一笔横财。
派珀也不喜欢那个字眼,这并不奇怪。“我拥有一个庞大的有价证券组合网,我对它管理得非常好,”他说。“当我看见市场尚未看到的具有战略价值的股票头寸时,我便买下一大笔,就是这样。”
“那种战略奏效吗?”
“我虽然犯过一、两次错误,但总的来说还是做得很不错的,”派珀说。
“你最近做成了什么生意没有?”我问。
派珀抱歉地微笑着。“我恐怕不想谈论具体的投资,这可不是个好主意,它会使人们过多地知道我经营的底细,玩牌的人在退出牌戏之后是决不会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的。”
我什么情况也没问出来,派珀可以整晚地扮演诚实富有的美国绅士的角色。谁知道呢,也许他真是一个诚实富有的美国绅士,还有最后一件事我想试探一下。
“噢,派珀先生,占用了你的时间,非常感谢。你对我很有帮助,”我撒谎道。“在我临走之前,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否与戴博拉·蔡特打过什么交道?”
派珀看起来真的迷惑不解。“没有,我想没有。”
“或者丹尼-克拉克律师事务所?”我逼视着派珀,他注意到我的凝视,怒不可遏,他不愿意被人盘问。“没有,丹尼-克拉克律师事务所也没有,不管他们是谁,我看我们就谈到这儿吧。”
我们两人都站起身来,我向酒吧门口走去。
还没等我走到门口,卡什那矮墩墩的身材便滚了过来。他扯着沙哑嗓子喊着“保罗!你在这儿!欧文!你好吗?你们谈完了?”打破了宁静平和的气氛。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那儿,有人跟在卡什后面进了酒吧。
我认出了他。
这一回,我可逮到机会好好看看他了,他约莫6英尺高,身材瘦削,长着一张窄脸。几道深深的皱纹从他的鼻梁斜贯到嘴角,他虽然瘦削,但肩膀宽阔而结实,那身西装穿在他健壮的身体上似乎很不相称。他看上去很健康,也很强壮。他的眼睛,那双无精打采的浅蓝色眼睛,茫茫然一无落处,看不出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好奇的神色,靠近瞳孔的眼白呈黄色,布着一、两痕细细的纹丝。
我以前曾经见过这双眼睛。
“欧文,你认识乔,”卡什继续说道,“这是乔·芬利,这是保罗·默里。你们两人不认识,对吗?乔负责我们公司的美国公司帐面交易。”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握了握乔那只勉强伸出来的手,乔也一言未发。他看着我,但没有认出我来的意思,什么也没有。
“你们两人谈得怎么样?”卡什问,“保罗,比较愉快吗?”
我强作应酬。“是的,谢谢你。这很有帮助,派珀先生,非常感谢,占用了你的时间。”
卡什的风趣幽默拂去了派珀先前的恼怒。“不客气。我希望你能理解塔希提饭店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投资机会。”
“那可是真的,”卡什说,“这种机会保罗不会错过的,好啦,咱们走吧,今宵夜未央。”
我们在饭店大堂门厅里告别了派珀,我们来到大街上,卡什跑到路当中去拦出租车。我们俩默默地站着,我觉得很别扭。
“去比亚里兹,”卡什对出租车司机大声说。
“那是什么地方?”当我们钻进出租车时我问卡什。
“香槟酒吧,”他说。“你会喜欢的,那儿会有一伙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交易员。对你来说,是认识他们的一个好机会。”
“决不要和交易员见面”是汉密尔顿的格言之一。让推销员去与他们打交道。他们对你了解越少,就越无法利用你,但是我很高兴能有此机会了解一些有关乔的情况。
汽车在红灯前停了下来,出租车司机扭过头来,看着乔说:“你不识字吗?”
车里贴满了“谢绝抽烟”的标识。乔猛吸了一口,吐出烟团,眼睛始终盯着司机,一动不动。司机是个大胖子,这下他可来火了。
“先生,你是怎么回事?我说,你不识字吗?”
没有反应。
“乔,把烟掐了怎么样,嘿!”卡什平静地说。
没有反应。
交通灯变换成绿灯,司机扭回头去继续向前开。“你要是不把香烟掐了,你给我滚下去。”
乔慢吞吞地从嘴边拿开香烟,我感觉到卡什稍稍松了一口气。乔把烟举在面前,挤出一丝阴笑,向前倾过身子,将烟头照准司机那粗壮的脖子摁下去。
“混蛋!”司机大叫起来,猛打方向盘向路边靠去。
乔迅速打开车门,跳到人行道上。几乎一眨眼的工夫,他就拦下了另一辆出租车跳了进去。我和卡什急忙跟着跳上那辆车,我们的前任司机高声咒骂着,捂着脖子摇来晃去。
“他激动什么?”我们的新司机问。
“是个疯子,”乔说罢,暗自悄悄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