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吴不为的房前。房门虚掩,一敲之下便应手而开。项重华向秦非使了一个眼色,嘴里高声喊道:“不为兄可在吗?兄弟们找你喝酒来了。”手指悄悄按在剑上,以备不测。
  刚刚跨进房里,两人便被满屋浓烈的酒气差点呛出眼泪。富丽堂皇的房间像被打劫过一般凌乱,不但家具东倒西歪,就连帐子和窗帘上也洒满了深深浅浅的汤汁酒渍。吴不为正搂着一个酒坛仰面躺在榻上,锦被掉在地下,皱巴巴得满是脚印,罗帐则被拽下来当成被子盖在肚上,左脚上的一只鞋子也不知被踢飞到了哪里。项重华不禁皱了一下眉头,看着秦非仿佛在道:“你倒是猜的不错,但他这个样子怎么办才好?”
  秦非却一脸轻松地往榻上一坐,轻轻抚摸着他床前那盆被打翻了的茉,莉,花道:“人家都说浩然候韩无欲豪气干云、富贵冲天,但没有想到韩文少主却如此风雅细腻,就连每个房间里摆放的花草也与摆设相得益彰。也许在少主看来,这些灵秀的生灵反而比金玉更值得爱惜,若是损坏了未免可惜。”
  吴不为翻了个身,眼睛都不睁开一线。
  秦非接着道:“世人重金玉珠宝,殊不知万物有灵,聪明人有时偏要栽在这些不说话的花草上。偷香窃玉虽无伤大雅,但若不能洁身自好,反而惹了一身香可就不妙了。”
  吴不为的鼾声忽然小了一些,但依然没有睁开眼睛。
  秦非站起来向项重华笑道:“你可知有一种花叫做夜来香吗?此花的好处不在外表,而是在于只有在无光时才开放。看来不为兄也是对这花钟爱有加,否则怎会在袖子上特意涂抹其花粉呢?”
  吴不为依然没有起身,却哈哈大笑道:
  “厉害厉害。秦兄弟专程前来就是想向我证明你是个聪明人吗?”
  秦非微笑着拱手道:“岂敢岂敢。在下不过是想请吴不为醒醒酒。吴兄若是一直这样醉着,可就要错过后面的精彩了。”
  吴不为从榻上一跃而起,冷冷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非只是微笑着一语不发。屋外忽然一阵骚乱,接着便是接连不断的惊呼:“不好了,着火了!快救火!”
  吴不为一头窜出房间。项重华和秦非相对一笑,也紧追其后。失火的正是项重华和秦非的卧房,火势不算小,但总算控制得住。韩文在一众武士仆从的陪同下也赶到了火场,见到项重华和秦非长松一口气,道:“幸亏你们两人没有被困在里面。”
  项重华从旁边的仆从手里抢过一桶水自头上浇湿全身,不等别人反应过来便冲向火场。
  韩文大惊失色道:“华兄快回来!里面危险!”众武士纷纷上前阻拦项重华,却被项重华几下推开避过。
  韩文跺脚道:“什么东西能够比命还宝贵的,他怎么就这样糊涂呢!”
  秦非道:“他不是糊涂,更不是贪心。只是这件东西确实是不能失去的珍宝。”
  韩文怒道:“东西丢了还能再买回来,命若是没了去哪里买?这是在我韩家船上出的事,即使东西损毁了,你还怕韩某舍不得赔吗?即使找不到一样的,韩某也定会找一件更好的东西来。亏你还是他的好友,竟然能说出这种话!”
  秦非叹了口气,道:“韩家富可敌国天下皆知,非又怎敢对您的财力和胸襟妄加猜度?只是这样东西,无论是谁也赔不起。若是非也有一身武艺,绝不会让自己的朋友冒此大险。少主放心,华重若是有半点闪失,非也不会独活,绝不丢玄武潭的脸。”
  韩文怒色稍缓,奇道:“究竟是什么宝物这样珍贵?”
  秦非肃然道:“是男儿的信用,宁死也要信守承诺的决心。少主可知祁国郢阳君刘羲纬从浩然侯手中购得一块稀世宝石之事吗?”
  韩文道:“自然知道,此物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宝物。我的二娘甚至因为父亲要将它卖给郢阳君赌气绝食了三天。不过,它跟此事有何关系?”
  秦非又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此宝石现在正在我们兄弟手里。”韩文讶然道:“我记得君上他将它交给了竹先生琢磨雕刻以作祁王寿礼,你们是从何处得来的?”秦非道:“我们兄弟久仰浩然候的大名,本欲登门拜访以期为侯爷效犬马之力,在半路上却遇到一位受歹人胁迫的女子。我那华重兄弟向来爱打抱不平,便从歹人手里将她救出,一问才知道她竟然是祁国郢阳君的婢女——霜月。”
  韩文身旁的一名侍卫问道:“你说你见过霜月姑娘?那你说说她是什么模样?”
  秦非道:“她穿着一身白衣,满头乌发只由一根银丝带束住。虽有些狼狈落魄,却难掩天生丽质。尤其是周身那股冷艳高雅的气质,更将她的绝色衬托地犹如寒月一般可望而不可即。”
  韩文身边的几个武士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面上露出心驰神往的表情。
  韩文点头叹道:“除了霜月姑娘,不会再有谁配得上先生这番言辞。当时来看货的人里的确有她。护送宝石一事非同小可,她的身边不可能不带着高手,究竟是谁竟敢对郢阳君的人出手,又有谁能让她那样的聪慧女子也束手无策?”
  秦非将他拉到一边,悄悄从怀里掏出血梨花,低声道:“祁国太子加上白虎门的高手,又怎是一个弱女子能应付了的?”将两人途中遇到的凶险简略讲了一遍。韩文表情凝重地道:“没想到刘羲绰对郢阳君竟然欺侮到了这等程度。”向秦非深深一揖道:“先生大义。请恕文无知错怪。”
  秦非忙还礼道:“少主如此担心华重也是出于对我等的厚爱,非怎能不知?请您莫要多礼。”
  韩文道:“秦兄请放心,小弟定会尽力相助两位。”向武士高声道:“你们还站着干什么?哪怕把这船拆了也要把华先生救出来!”
  吴不为冷笑道:“华兄弟福大命大,哪里用得着我们这些蝼蚁之辈添麻烦?”
  韩文狠狠瞪着他道:“文自知无法劳驾先生,只能请先生暂退一旁,莫要妨碍我等救人。”
  吴不为苦笑着摇摇头,连水都没有沾一滴便冲向火场。只见一团红影从屋子里冲出,险险撞到吴不为,正是项重华。
  韩文和秦非同时冲过去,一边一个握着他的胳膊道:“你没事吧?”
  项重华被火熏得乌黑的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露出雪白的牙齿道:“幸不辱命。”将手里的袋子塞在秦非手里。
  秦非喜道:“没错,就是它。”将袋子打开一截,露出一把金灿灿的金叶子和一个锦盒。
  韩文激动地道:“这盒子是青龙山特用的锦盒,金叶子也是郢阳君府中之物,绝不会有错!两位的珍宝总算是保住了!”双手一起握住项重华的手道:“华兄真是顶天的男儿汉!文,文实在是钦佩不已。”
  项重华虚弱地笑笑,向韩文一拱手道:“叫韩兄见笑了。”双腿一软便向后栽倒。秦非惊呼一声,将袋子往冷眼旁观的吴不为手里一塞,道:“劳烦吴兄代为保管。”
  韩文满头大汗道:“大夫,大夫在哪里?快叫人过来为华先生诊治!”
  秦非摸出一颗丹药喂到项重华嘴里道:“韩兄不必焦急。华兄弟并无大碍,只是被烟气呛得晕了过去,稍稍休息便没事了。”
  韩文舒了口气,道:“这就好。”向两边道:“把华先生抬到我的房间里去。”秦非惊道:“这,这怎么使得?我们怎么能劳烦少主?”
  韩文道:“你若是把我当成朋友就不要推辞。事不宜迟,为了华兄弟着想,还是赶紧走吧。”
  吴不为冷笑一声,上前道:“还是我来把这位华英雄抱走吧。”
  韩文淡淡道:“不敢劳烦大驾!”一个武士抱起项重华向二楼船舱走去。
  秦非向吴不为深深一揖,道:“不为兄弟不要在意,少主也只是一时焦急。”
  吴不为将袋子递出,道:“袋子还给你,可得拿好了啊。”
  项重华忽然惨叫一声,秦非一面往项重华那面跑过去,一面高声道:“小弟得赶紧照料华兄。袋子里的东西非比寻常,还请不为兄暂时代我保管。”
  吴不为先一愣,狠狠地啐了一口,抬头迎上韩文冰冷的眼。韩文远远向他行了一个大礼,淡淡道:“此物按理应由文亲自保管,但文一无先生的过人武艺,二无先生的气定神闲。所以只能劳烦您了。事后文定然以千金酬谢。”言毕带着众人赶往项重华所在的房里,见到秦非已为他包扎完毕,又是宽心又是愧疚,屏退了众多武士仆从后轻手轻脚走上前,低声问道:“华兄可无大碍?”
  秦非引他走到一边,低声道:“华兄只是有些轻微的烫伤,韩兄不必挂心。”
  韩文叹道:“所幸东西和人都平安无事。没有想到在我的私人船上都会发生这种事情。你们一路的凶险可想而知。”
  秦非笑道:“这次着火也不过是碰巧,应该不会是有人特意为之,否则华兄又怎能取回至宝?”
  韩文肃然道:“希望我的船上没有这种无耻之徒。眼下马上就要到祁国,只怕刘羲绰会更加有恃无恐。我已决定,定要护送你们平安到达郢阳君的府邸。”
  秦非摆手道:“万万不可!一则韩兄事务繁忙,还有不少生意操劳。二则韩家地位特殊,与权贵结交需深思熟虑,过与不及均会惹出麻烦。韩兄切勿卷入此事。”
  韩文感动道:“没有想到你们甘愿放弃自己的安危也要为我着想,文有这样的好弟兄也不枉此生。秦兄放心,家父既然把那样一块人人垂涎的至宝卖给郢阳君做人情,便有结交之意。郢阳君虽隐忍不发,但绝非等闲之辈。若是有朝一日登上祁王宝座,我韩家在南边的生意也会一日千里。纵然他没能如意,祁国地远,也妨碍不到势力主要聚集在北方的韩家。而且我们只是暗中结交,这次护送你们也定会掩人耳目,别人想要发现也不容易。”
  秦非道:“韩兄如此仁义,我等当真是粉身碎骨难报!”说着就要跪拜。
  韩文忙将他扶住,道:“你我是兄弟一般的挚友,千万不要弄这些虚礼。我平日里最恨那些虚伪贪婪、拍马溜须的生意人,更是恨透了假惺惺的客气。”秦非脸上不由自主一红。
  项重华似乎挪动了一下手臂,韩文走过去为他盖好被子,对秦非道:“折腾了大半天,船上估计也乱成一片了,我出去打理打理。你也在此休息。旁人我会一并屏退,给你们留个清净。”他顿了一顿,一字字道:“包括吴不为!”言毕走出房间将门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