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花旗疲惫地把书包往床上一扔,埋头倒进了厚厚的被子里。乔凤娇从沙发起身,轻手轻脚地摸到花旗身边,推了推她:“今天是不是沈嘉言送你回来的啊?”花旗挪动着自己的身子,朝更深的温暖处钻去,丝毫不理会乔凤娇的话。乔凤娇干脆把花旗大力拽起来,让她的脸面对自己:“是不是?”
花旗厌恶地看她一眼:“是啊,那又怎么样?”乔凤娇喜滋滋地一笑,拍了拍花旗的头:“我就知道,我在窗口都看见啦!傻孩子,什么怎么样!你知不知道搭上沈嘉言,你下辈子都不用愁了!”花旗的心中一把邪火烧了起来,她一把打掉乔凤娇的手,迅速地坐直身子怒视着她:“你怎么每天想这些!我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乔凤娇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扑上去用手指戳着花旗的额头:“你这笨蛋!老娘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要多,就凭着沈嘉言的眼神,他对你有几分心思我就看出来了!我告诉你,你对他有没有意思,你都要把他钓到手!”花旗悲哀地望着乔凤娇,她的皮肤粗糙,曾经的一双凤目如今眼周皮肤松弛,正炯炯地怒视她,那双眼睛失去了年轻时的青涩纯真,发散着势力市侩的精光。她的嘴角轻蔑地撇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永远都是这样子!拜托你能不能别那么庸俗?”
乔凤娇看着女儿轻视的眼神,慢慢直起身子,迎着花旗的目光冷冷一笑:“你说我庸俗?是啊,你年轻,你清高,你每天只要背起书包去上学,回了家写作业,别的什么都不用去考虑?你不想想,你每天吃的喝的,都是从哪里来的,没有钱你能这么过下去?你一天都呆不下去,只能去讨大街!”
花旗怒喊:“讨大街也比你这样谄媚的样子有尊严!”
乔凤娇眼神疲惫,房间里昏暗的灯光疏疏地照着她的脸上,鼻子边深深的两道皱纹,一直长长地延伸到嘴角,仿佛隐藏着生活的疲倦。她对花旗说:“你以为我想这样么?”说着,她慢慢站起来,目光渺渺:“谁年轻的时候,不都是那么清高,以为自己和别人都不一样。到头来,到了我这个岁数,还不是都一样?你爸爸,靠得住吗?你?都还没长大。最后靠的还不是我自己,靠的还不是钱?”花旗咬着嘴唇看她,没有反驳她的话。乔凤娇说着自嘲般地短促一笑:“你那么年轻,脸皮薄,还不知道钱的好处,也不好意思承认钱的好处。你以为我叫你钓上沈嘉言是为了谁?为了我自己吗,我这么大岁数了,对什么都麻木了。还不都是为了你?我是这么苦出来的,可你是我女儿啊,我不想你以后像我一样。”
花旗把头深深埋在被子里,她不想被乔凤娇看出她在哭泣。但她的肩膀激烈地一耸一耸,隐约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从被子里传出来,乔凤娇听得心酸,轻叹一口气,轻轻掩上了花旗的房门。
花旗的眼泪哭得流进嘴里,咸咸涩涩的,她在那时候将乔凤娇那张憔悴的脸看得如此清楚,她是真的老了,不仅老在脸上,她的心也如狂风磨砺许久后的样子,心里皮糙肉厚,一点小小的温情和诗意都难以渗入她的心里。然而花旗害怕,她害怕自己以后会不会也会变成这个样子,怀抱希望却一次次地被生活背叛,被风霜严摧,然后终于在某一个漫长的夜晚失去了再一次振作的信心,从此生命就是秋风里的落叶,一日日在等待落下中消失。
她在心里问着自己,是不是自己就是乔凤娇口中严厉打击的那种女孩,年轻不谙世事,不懂钱的好处而一味清高。自己不喜欢钱吗?花旗毫不犹豫地否认了,没有人会不爱钱,沈嘉言这种富贵家庭出来的孩子也许不知道钱的重要性,在不缺钱的环境下长大,日常生活都有专人悉心照料准备,丝毫没有值得操心的地方。
而像她这样家庭长大的孩子,什么家庭温暖都不再渴求,唯有钱是可以牢牢抓在手心里的,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东西。她永远不会忘记在难以熬过的深深的夜里,她无数次地想要从这个家出走,想要离开这里,想要独自生活,想要自由地敞开呼吸,而阻碍这一切的是钱,她没有钱,一切都是梦幻泡影,是建立在幻想上的肥皂泡建筑,不堪一击。她怎么可能会不爱钱?她只是不如乔凤娇那么赤裸裸地表现出来,那种欲念统统写在脸上,一副不紧握在手就无法心安的模样。
或许再过几年,等到生活将她一次次击倒,她就会变成乔凤娇那副模样吧?但是求求你,这样的生活能晚几年就多晚几年吧。在此之前,让她能有多天真就有多天真吧。
第二天一早,花旗早早地听到家里的电话铃声响起,乔凤娇的声音在客厅低低的,偶有几句只言片语飘进花旗的耳朵,也是模模糊糊的,花旗看看闹钟,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套起来毛衣。乔凤娇在客厅叫道:“你动作快点!”花旗心里咕哝:“催什么催!”
洗漱完毕,花旗正打算坐下吃点早饭再走,却见乔凤娇使劲催促她走,像是有什么好事一般迫不及待地要把她送出门。花旗莫名其妙地被她推着下楼,走出楼道,却见一亮熟悉的车停在楼下,沈嘉言坐在车内,透过车窗朝她微笑:“早啊,花旗!”
花旗扭头看见乔凤娇笑得一脸开怀的模样,心里冷冷的,她有点不情愿地对着沈嘉言说道:“你好。”沈嘉言正从车里走出来,笔直地站在花旗身边,礼貌地对着乔凤娇打招呼:“阿姨好!”
乔凤娇笑成了一朵花,拍着沈嘉言的胳膊说道:“沈少爷来得可真早,对我家花旗也上心!”花旗别扭地瞪了乔凤娇一眼,乔凤娇置之不理,一直转头向沈嘉言寒暄。花旗只好闷闷地对她说道:“妈我上学去了!”说着,头也不回地走开了,沈嘉言连忙追上去,一下子拉住她的手,急急说道:“你别走啊花旗!”清晨的冷雾沾湿了花旗的黑发,她的细小发丝随风微扬,一回头遮住了视线,她的眼神模糊不清,被晨雾润湿得冰凉,她的声音如金属般有着清冷的质感:“对不起我要上学了。”
沈嘉言站在她身后哀求似的说道:“让我送你上学好吗?”正说着,乔凤娇也追了上来。花旗看着乔凤娇的眼里充满了倔强和淡淡的委屈,沈嘉言看在眼里心里酸涩,他抬头看向乔凤娇,认真恳切地说:“阿姨,你或许觉得我还小,没有经历过风雨,可是我是真的喜欢花旗,很喜欢很喜欢,十多年来我的眼睛就没有从花旗身上离开过。我想照顾花旗,我也有能力照顾她,我会一辈子都对她好的。”
乔凤娇和花旗同时一愣,乔凤娇反应过来连忙欣喜地点头,拉着沈嘉言的手不放,一个劲地说着“好好好。”而花旗却是双眼怒视沈嘉言:“沈嘉言!我跟你说的很清楚了我不喜欢你,你能不能不要在这样?再说了,你能不能别再天真了,你以为你们家会接受我们这样的家庭吗?”
乔凤娇忍不住用力拉扯了一下花旗的胳膊,花旗固执的抬着头,“沈嘉言,请你以后再也不要来了!”“花旗!”乔凤娇发出了尖利的叫声,试图阻止花旗再说下去。沈嘉言并不动,只是沉默地抬起眼睛看向花旗,“花旗,我不是做事没有打算的人,你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女生,我明明白白地跟我父母甚至祖父母说过,我跟他们讲过我眼里的花旗是怎么样的。”
沈嘉言边说话,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木制盒子,打开来是黑色的金丝绒缎面,里面躺着一只古雅的牡丹花形状的金戒指,“这是我姥姥让我给你的,戒指是我姥姥姥爷的定情信物,我姥姥一直很珍惜,她说我喜欢上的姑娘,一定是配得上这只戒指的。”
听着这样的话,花旗不禁有种落泪的冲动,她好久没有被这样温柔地对待了,很久没有这样被别人这样珍视,只是她只要一想起周正廷的脸,就觉得没有办法骗自己,没有办法允许自己软弱地向一个温暖妥帖的怀抱靠去。花旗很努力很努力地清了清嗓子,“沈嘉言,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花旗!”乔凤娇的怒气几乎淹没了花旗,沈嘉言沉默着站起来,把盒子使劲塞到花旗的手上,抬起一张忧伤的脸,轻轻说:“花旗,我等你,戒指你什么时候想戴上再戴上,我可以等,真的可以。”待到沈嘉言的车消失在巷子口,乔凤娇终于忍不住一巴掌打在花旗的脸上,花旗感觉整个半张脸都是火辣辣的,烫得要命。“小畜生你就作吧,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呢,你也不看看自己那张脸,沈嘉言喜欢你你就应该感恩戴德了,装什么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看到你那张脸我就吃不下饭!”
花伦其实也在家,他站在窗口,远远看着花旗和乔凤娇之前争锋相对,乔凤娇很快离开,留花旗一个人僵硬着脸,过了一会儿慢慢得蹲下,无声无息地哭了。花伦很想走到她面前去安慰一下她,只是挪不动步子也抬不起手,只能叹了口气,又把窗帘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