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街道,有种抹杀一切的绝望,或是不可逃离的内心空无。这样的感觉一直在林倩倩的内心萦绕,挥之不去。这是港城的深冬,有点冷,偶尔下点雪。这是她回国的第二个年头了。她知道自己一定是失去了某些东西,失去的意思是再也不会获得。
  林倩倩每天深夜三点左右从黑泽酒吧走出来,有时候会稍晚或稍早一点,但都是在深夜林倩倩晨。林倩倩晨五六点入睡,午后起床,然后上班。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每天的时间都是井然有序的,在他人清醒的时候睡去,在他人睡去的时候清醒着。然后内心是大片大片老去的芦苇。
  已经是冬天了,又是一年了。
  林倩倩是去年冬天的时候认识晓的,晓是黑泽的老板。黑泽酒吧有点古典的感觉,像是十八世纪法国的酒吧,小小窄窄的门,进去是个大吧台,吧台正下方是小圆桌,侧面是一架钢琴。地方不大,不新潮,但是有酒吧特有的味道,所以客人不少,都是些熟客。那时候,林倩倩从一堆破碎中逃离出来,无路可走,花光身上所有的钱整夜整夜的在黑泽里买醉,时间在此刻就是被抛弃的洋娃娃。最后晓收留了她。
  林倩倩说:“我爱他。为此奋不顾身,即使最后两败俱伤,我也一如既往。我不相信爱情,但是他是唯一可以让我感到安全的人。这个世界危险丛生,稍有不慎就会跌入万丈深渊。我可以在他的身边栖息,安心,从此了无牵挂。”
  晓笑了,眼角的皱纹轻微的荡漾了一下。安全总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失去的,这不是爱,你也不可能拥有他。因为你只是个需要安全感到孩子,而他需要女人。这就是你们之间最大的区别。
  晓是从美国旧金山回来的,她在那里离了婚。爱情是容不得婚姻的,婚姻也装不下爱情。她困倦了。丈夫的情人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儿,这都是大同小异的戏码。那个年轻的女孩以死为要挟,晓无话可说,同意离婚。在协议书上签字的那天,晓的丈夫说:“对不起。”晓说:“你对不起的人是她不是我。”
  晓第一次看见林倩倩的时候是在黑泽酒吧,已是深夜两点。一个落魄的女子,不断的给自己灌酒,哭哭笑笑,表情已被心情割破的七零八落。林倩倩说:“他为什么不要我?”晓抱着她,“因为他不爱你。”林倩倩哭了,歇斯底里的,竭尽全力的。
  晓也哭了,她能感同身受那种被抛弃的痛彻心扉。晓是个静默的女子,她从不把自身投入到火热之中。晓喝酒,白兰地,威士忌,自调的燕尾酒。她喝酒一开始是细嘬,然后就是豪饮。她很少喝醉,喝醉的往往是林倩倩。林倩倩是个相反的女人,她喜欢火热,躁动,不安。这样强烈的刺激她会失去自我,失去自我衍生出的一切不好的情绪,悲伤,遗憾,思念。
  她们常常是在黑泽打烊后的林倩倩晨在自家喝酒,两个女人席地而坐,背靠着厚沙发,地上是法式的羊毛地毯。高脚杯在纤细而不再年轻的手里来回摇摆。晓不化妆,喜欢中式古典的衣饰,裤子是阔脚裤,头发是盘起来的。脸上总是冷峻的表情,即便是笑容也一样。林倩倩是个时髦的年轻女子,大卷发,深邃的眼妆,及膝小短裙,有时候是性感的露背装。她们是一样的女子,都是被抛弃的女子。
  晓说:“一个年轻的女子,没有经历过一个男人青黄不接穷困潦倒的稚嫩,又怎么能享有他成熟稳重气度不凡的富足了?”
  林倩倩掉了眼泪,“这些都是我不想要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晓说:“我喜欢你。”林倩倩笑了,“我更喜欢你。”两个女人之间的喜爱,与情爱无关。只与寂寞和孤独有关,在慢慢深夜,在内心深处,彼此靠近温暖。
  那天下了雪,在深夜,天气是肃杀的寂冷。林倩倩在酒吧里,碰见一个前来买醉的男人,所以多喝了几杯。现在脑子里还盘旋着酒吧里嘈杂的音乐和人声鼎沸的闹腾。林倩倩累了,跟晓说了声就走了。她觉得在酒吧有点拘束。内心堵得慌。出门的时候,点了根细长的烟,一口一口的吸起来了。那天,她穿着件极具挑逗性黑皮及臀短裙,黑丝袜,及膝皮靴,短装皮衣,低胸蕾丝边的长袖。她从来就是这样,衣着随着自己的性子,不管天气或是季节。
  她是走在港城人民公园的时候听见口哨声的。本来她应该和晓一起开车回去。但是今天她想自己一个人走走。她很少独处了。她是看见那个男人很像他,她的他。她的心乱了,不能自己。她知道自己不可以这样,于是决定缺席。口哨声越来越大了,林倩倩向前走了几步时,两个猥琐龌龊的男子迎面走过来了。
  “妞,要不跟哥玩一下。”说着手就伸过来了。这个身材偏胖满脸都是粉刺的丑陋男人让林倩倩觉得恶心。
  “走开。”林倩倩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
  ‘不要那么凶嘛。”声音阴阳怪气的,另一个较瘦的男人把手伸向她的胸,一把揪住,然后来回揉。
  “给我滚!”说着就打开他的手。你们给我滚不然就不要怪老娘不客气了。
  “嘿嘿,来,给哥瞧瞧怎么不客气个法。”胖男人贼贼的笑了。
  林倩倩一拳过去,胖子的鼻子立即出血了。胖子的脸立即被愤怒扭曲了。林倩倩一看情况不对换身就跑。两个男子一看到手的食物飞走了,气急败坏,赶紧追。林倩倩跑到人民公园右侧的小亭子里。蹲坐在石凳后面。屏住呼吸。林倩倩感觉到身旁好像有个人,转过头一看,果然是一个人。眼看马上就要叫出声了,林倩倩一把捂住那人的嘴。”嘘,别出声。”林倩倩的额头出了一丝细汗。那人的眼睛瞪得老大,充满惊恐。
  “老大,你说那个娘们儿跑哪去了?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瘦个儿男人说。
  “妈的,没尝到鲜到挨了一拳。这个臭娘们儿,被我抓到了,让她知道我的厉害。我们走。”
  “走哪去啊?”
  “还去哪儿啊,回去啊,今晚估计没戏了。”
  瘦个儿男人一听这话,赶紧乖乖的跟着胖子走了。
  看见两个男人走了,林倩倩松了一口气。
  “你干嘛啊?”那个人一把甩开林倩倩的手。
  林倩倩起身走了出去,拍拍身上的灰尘。那人也跟了出来了。在月光下,林倩倩看清了那个人。是个年轻的男子。带着毛线帽,深色的羽绒服,牛仔裤,手还戴着手套。这时候,突然下雪了,大片大片的雪花飘了下来。在林倩倩的眼帘前,丝丝入扣。林倩倩被男子的脸吸引住了,清俊的脸庞是年轻的气息,一双眸子清彻清凉,这一刻,林倩倩的心静了下来。被一双眼睛所感动了,林倩倩知道自己从此被困入这双眸子里,不能自拔。一见钟情是如此的简单。但是林倩倩知道自己不是一见钟情那么简单。她很长时间没有看到这么干净清彻的眼睛了,她原以为自己从此失去不再拥有。林倩倩站在男子的正前方,手伸出来想接住这大朵大朵的雪花,或是想伸手抚摸男子的脸庞。随后放下手来,把手插在兜里。
  林倩倩笑了,轻声说:“你的眼睛真好看。”
  男子低下了头,嘴角微微裂开,他微笑了。
  “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林倩倩轻声问,生怕打碎手里的水晶。
  “我,我离家出走了。”
  “为什么要离开家?”
  “家的束缚感太重,我需要自由。”
  “你叫什么名字?”
  “夏振宇。”
  夏振宇那天和家里吵架了。吵得不可开交,以前一般都是夏振宇选择妥协,但是这一次,夏振宇希望自己为自己争取一次。每一个人都希望是独立的个体,这样的生命才是完整的。世间的链接,抛弃,给予,付出都是自我衍生出来的附属体。没有人可以超越自身去给予,付出,抛弃。夏振宇的父母做的做一切都是自以为是的正确。夏振宇选择离家出走是他身体里不安的分子长久以来积聚起来的结果,一个渴望自由的个体会为此不惜代价。
  “你出来什么都没有带?”林倩倩看见夏振宇两手空空。
  “没有。”
  “你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吗?”
  ……
  “所以你才在公园里,打算在这里过夜?林倩倩有些惊奇,话语里似乎藏有同情,你没有带钱出来?”
  夏振宇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