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个安静、深沉的女人,她的孩子坚强、瘦小、满头红发,喜欢和别的孩子争斗,又有爆发力这不是在比较他们的性情。她有某个工作,每天可以四点下班,像我似的,总是疲倦乏力。她的故事在当时很不一般,但现在却又再普通不过:一个说要照顾她的男人让她怀了孕,然后又突然消失了。简而言之,这是个单亲家庭。在她怀孕的时候,她父母没有帮助她,几个从事慈善事业的修女收容留了她,让她一天十二个小时地洗衣擦地。她像狄更斯小说里的可怜少女一样,住在冰冷小屋的硬床板子上,吃的东西也很糟糕。她不过是那里半打怀孕女孩里的一个。在劳动中,修女们告诉她,她的苦痛皆因有罪孽而起。她和其他女孩整天受到侮辱:荡妇、娼妓、魔鬼的孩子。这时战争刚结束。她不得不待在那里,因为她无处可去。对于她的遭遇,我极度愤慨。我想让她开心起来,她的态度是:你想期望什么?如果接受社会的罪恶是种成熟的标志,那么进步又从何谈起呢?四五年后,她被福利国家所解救。故事最终也有了一个好结局:那个男人回来了,愿意履行责任。他并不容易相处,为了孩子,她得忍受这一切。他们有间两居室的屋子,住得还算不错。
对于怀孕的女孩和未婚妈妈的恶劣对待出现在每一种文化当中。我们刚刚见证了在英国的一次爆发,这些年轻女人不得不和每件侮辱与诋毁的事斗争着,这次是被看作狡猾的小偷决定在福利国家过一种轻松的生活。你从未想过她们的孩子所应得的东西,所值得的东西:不,他们的母亲做错了事,他们也得受罚。
当我去里奇蒙德拜访我的黛西姨妈和她妹妹艾薇琳时,我进入到了一个不同于外面喧闹特质的世界一个我大部分朋友所在的世界,对我来说像是进行了一场回到过去之旅。那是一所相当大的房子,简陋破旧,需要重新粉刷,还有一个奇妙的花园,满是小鸟。老房子谨慎地迎接你,在你上楼的时候通过窗子望着你,当你按门铃的时候,他们中的一些如幽灵般地,进入警戒状态准备与这个入侵者进行交涉。老房子的居民对于我这样一个通过几百本小说和戏剧了解了英格兰的人而言,就像是在对小说里的台词,尽管那些小说他们或许听都没听过。
我不得不让自己振作起来以免让她们失望,因为黛西姨妈是我的教母,在我儿童时代里她总送我关于耶稣和十二使徒的书,而现在我是一个无神论者,也是一名共产党员。
我按了门铃,声音非常大,但是没有人来开门,难道黛西姨妈还是艾薇琳姨妈聋了吗?我再按了一下,门慢慢地开了,两个瘦弱的老女人出现在了打开的门里,笑着。每个人都穿着最好的黑色连衣裙,外面套着印花围裙。围裙意味着她们没有仆人,我曾打算用帕瑞克·汉密尔顿的小说《孤独的奴隶》(故事发生在伦敦,还有一所像这样的房子,写的是关于中产阶级和他们的佣人。)做指导,但现在我不得不放弃了。我吻了下送到我面前的两张瘦得像纸一样的脸颊,先是黛西阿姨,然后是艾薇琳姨妈。小男孩张开手臂要拥抱黛西阿姨,但是她动作缓慢慢,因而,他换成伸出手去握了一下,然后他被两个人一起抱住了。两个人站在那里,赞赏这个健康的孩子。,艾薇琳姨妈曾去日本传教,他说:“多么可爱的玫瑰般的英国小男孩的脸颊啊。”皮特抬头看了看我,很迷惑:他想他不是英国人,或者他在学校里发现了这一点。
“我敢说日本小男孩一定没有粉红的脸蛋,”黛西对她的妹妹说道。艾薇琳接着说道,“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不像英国小孩那么健康。”现在是十一点半,在起居室里停着一辆茶水推车,上面摆着烤饼、果酱和两种茶。她们脱下围裙,抱歉地说道“恐怕我们最近请不起一个合适的仆人了。我们只请了一个女人每周来一次,所以一切都没准备好。”
一切看起来都好像准备好了,房间里摆满了维多利亚式的家具,是在黛西阿姨年轻时候买的,好像那个时候家具店里只卖这种类型的家具一样。而现在它们是古董了,但却并不值钱,因为已经过时了。皮特有些坐立不安,努力使自己行为表现得体,黛西阿姨说:“也许他愿意到外面的花园走走,尽管我们并没有豪猪、狮子或者大象。”皮特到外面去了,透过窗子可以观察到他,他漫步在灌木丛中,带着孩子们知道要忍受几个小时成年人的谈话时的焦虑厌倦的表情。
在和黛西阿姨聊天的同时,艾薇琳阿姨已经又穿上围裙进了厨房,我试图从这个瘦小虚弱的老妇人身上寻找那个我曾经认识的黛西·莱恩。
她曾经是皇家医院的实习生,那个时候我妈妈是那儿的护士,一个严肃却有着金子般心灵的人。当黛西和我妈妈同处在那个令人嫉妒的级别时,两个女人成了亲密的朋友,并且一直保持着友谊。我妈妈每周都给黛西写长信,信是用蓝色的纸写的,信后还有附言,有的时候是用维多利亚式的结尾,信中的文字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在当时是为了节约,但在农场则是因为一旦你的纸用完了,就不得不去七英里外的商店买。黛西·莱恩对于我妈妈来说就是她被放逐出的英格兰,这些信就是一部记录放逐的编年史,而作为护士审查员的黛西则定期回一些短信,“我非常抱歉我的消息不能像你的那样令人兴奋,亲爱的,我不能使你享受有关蛇和森林大火的传说。”她写信给我,非常尽责,她把自己的好书寄给我,不仅是她对于耶稣的理解,也关于她妹妹在日本做传教士的生活。
“但是我敢说关于传教士你肯定比我了解的更多,”她写道,“我知道我们的教堂在坎帕拉有使团。
她当然比我更了解我妈妈的思想和感受。当我妈妈在多年后去英格兰时,她就和她的老朋友在这栋房子里住了一周。一栋伦敦的房子正是她所梦想的,但当然不是很大的房子,它因为没有仆人收拾而慢慢变得破旧,而且早已远离热情时光的两个年迈妇人将大部分时间耗费在做饭和做家务上。那这次拜访是怎么样的呢?我想过但没有开口问,因为肯定不会进行得很顺利。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我妈妈和艾薇琳阿姨有分歧。“穆德是一个坦率的人”黛西阿姨轻声说,但却不安的看着她的妹妹。
以上就是关于那一周我所知道的所有事情,那虎头蛇尾的一周,我妈妈和她最亲密的朋友最终在里奇蒙德相遇。
在我们抵达后一小时,雪利酒被倒入了银色的盘子中,还有奥立佛饼干。“你认为皮特是不是更想要一杯牛奶?”黛西阿姨询问道。
“也许他想喝一些雪利酒?”艾薇琳说道。
“现在真是荒谬,”黛西说道。在没有修剪的草坪上,皮特趴在地上,头枕在一只胳膊上,另一只手正用小树枝戳着什么东西。
“不,”艾薇琳坚定地说道,“让睡着的狗和满足的孩子们躺着吧。”我们喝着香甜醇厚的雪利酒,而黛西阿姨一边做她每天的功课,一边询问皮特的宗教信仰状况。“我去上午餐,”艾薇琳说道,“让你们两个人来安排皮特的精神生活。”
“日本给了艾薇琳一些异教的想法,”黛西说,“我真不知道我们的教区牧师如果知道了其中的一些会怎么说。还是让我们来聊聊这个小男孩吧。穆德告诉我你没有给他施洗礼?”
“她给他洗礼了。”
黛西叹了口气。她感到忧伤。她让她自己面向我,这个不妥协的人,这么多年来像教母一样对我的照顾支撑着她我现在对此十分感激说道:“但这意味着他没有教父和教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