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初秋时节,但对于如许来说,却还是泛着丝丝凉意。她体质本就偏冷,不知是否是天生的,曾有那么一回,在大夏天里头把翩然给冰醒了,害的翩然不得不花了半宿的时间来先把她的四肢给捂暖了,才安睡,自此,翩然便再不敢和她裹一床被子了。
  为此,如许却是久久不能入眠。白日里的事还在她的脑海中不停翻转。
  许久,如许终究还是毅然起了身,从木枕下取出一支雕琢的很是精细的木簪子。这几年,不论她身在何处,这支簪子却是从外离过她的身。
  这一夜,便在如许的把弄着这木簪子中缓缓过去了。
  秋月无边,凉风有信,谁又忍心惊醒那梦里的欢颜人……
  如许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动着,止不住有些昏昏沉沉,看来昨夜真是思虑过头了。
  离侥来找她的时候,如许刚好在挽发,顺手之间就将那贴身安放的木簪子给戴上了。只稍作收拾整理,便出现在离侥面前。
  离侥本是有些忐忑的心在如许出现的那一刻,却是不觉愣住了。
  如许打扮的虽然比往日时要简单、朴素淡雅了许多,却让离侥感觉更加舒爽。
  如许的一头长发也只是极简单的用了根木簪子固定在脑后。浅茶色的木簪,顶端雕着一朵栀子花。
  离侥不知不觉间,却是蓦地伸出手摘下了她的簪子,如许的长发一下倾泄下来,随意地散开在肩背上。
  “侥哥哥!”如许微讶。
  离侥盯着手中的木簪不觉呆愣,他,是怎么了?暗自嘲讽。
  “对不起,如儿。这是当年阿倦送你的吧,原来你一直都留着。”
  如许闻言一愣,随后回首道,“还我吧,侥哥哥。”
  “不还,这本是我的。”离侥将簪子握的更紧了,低沉的眼眸晦涩不明,“这是我亲手雕琢而成,阿倦见了,便问我要去了。”
  如许心头猛地一恸,“这是……侥哥哥你亲手做的?那他怎么会……”
  离侥嘲讽一笑,“呵呵……那年阿倦匆匆赶回来陪你过生辰,根本没有时间准备,亦不知这是我亲手做的。那会我便想,反正都是要给你的,让阿倦交给你不是更好么?”
  如许看不清离侥的神色,声音不禁有些喑哑,“却不知还有这么一番缘故,只……我已然说过,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简简单单走下去不好么……”
  离侥猛地抬眸看向如许,“但望,简简单单,陪你走好每一天……如儿你现在还愿意带上这支簪子吗?”
  如许轻轻叹了口气,“我先回屋重新整理一下。”
  离侥蓦地苦苦一笑……
  “侥哥哥你进来等吧。”一脚已经跨进了房门的如许却是蓦地开口,心下明白有些事始终是要面对的。
  离侥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忙紧随着如许的脚步度了进去。
  如许再次坐在镜前,梳理着长发,铜镜中,映着一张苦涩而黯然地秀脸。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纤手轻轻抚着那簪头的栀子花,一直以来都以为着总是一个念想,到头来,原来不过是一场虚妄,她是该叹呢,亦或是该笑呢?
  见着就那么安安静静立在身后的离侥,如许想着,或许这就是老天爷替她做的选择吧!
  “侥哥哥。”如许突地扭过头来瞥了一眼离侥,“不过来搭把手?”
  “搭把手?”离侥却是有些不明所以,“是要我替如儿你挽发么?”
  “侥哥哥难道不愿意么?”如儿脸上忽的换上了一层戏谑之色,“不勉强的。”
  离侥走到如许身后,双手轻轻搁上她的肩膀,微微一弯腰,凑过去,笑得极为狡黠。
  “自是不会勉强。”离侥撇了撇嘴,蓦地,伸手将如许的梳子夺了过去:“……就让我来帮你挽发……”
  如许只是从铜镜中淡淡望了他一眼,回道:“真不勉强?”
  “嗯,我曾见过母亲的姆妈教授小丫头如何挽发的。”离侥嘴角不自觉微微翘起。
  看着离侥那梳的有板有眼的模样,如许不禁有些晃神,沉默了会,才轻翘着嘴角说道:“侥哥哥,如儿我还真没看出来,这些女儿家的事你尽也能做的这般像模像样。老实说,侥哥哥你还有哪些本事是我不知道的?”
  “呵呵!我的本事其实也就那么点,如儿你慢慢就会全都知晓了!”说话间,离侥眉眼轻扬,神情间显然带着分明的自信。
  两人就这般默默然,木梳理过发丝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极为明显。
  忽而,离侥不经意的颔首上前,“如儿,你以后能不能直接唤我的名……”
  然而,离侥话还未说完,便被如许打断了,“我还是喜欢叫你‘侥哥哥’。”
  离侥稍稍愣了下,随即只是欢颜一笑,道,“你喜欢就好了。”随即却是轻轻地一声,“如儿。”
  瞬时,如许没来由地一怔,这一声‘如儿’,好似要把人拉入虚无幻境般的迷惑之意。
  如许朝离侥看了看,低头轻声一语:“……侥哥哥,你给我一些时间,我想我会改变的。”她终究还是不忍。
  “嗯,好!”离侥倒是应得十分干脆。
  这让如许下意识地望向他。离侥却似神色如常,仿若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可是,没来由的,如许却是觉得心脏开始渐渐紧缩,似乎硬生生地刺进利刃一般地痛起来。但,即便如此,她却知道,即使有可以重新选择的机会,她仍会是同样的答案。有的时候,如许会觉得自己冷情而理智得近乎狠绝,她总归是变不回去了……
  蓦地,如许感到心难掩地疼,然神色却是温和而清雅,面上浅浅地笑了笑,柔声道:“继续吧。”
  此刻的如许以为,这样便好了,对谁都好。或许,让各自的心都保持着清醒着,不被虚无诱惑,这般,他们才会有勇气向前走下去。
  因而,如许面上依旧只是不动声色,心下却不得暗自叹了口气。
  “对了,这根簪子,如儿你还需要吗?”离侥终究还是无法释怀,再次提了起来。
  如许轻轻抿了抿唇,没有言语。
  离侥顿了顿,装作若无其事地将如许的长发挽了一个单髻,他十分的小心翼翼。只可惜,兴许是因着刚才的话题,一时之间竟是没控制好力道。
  如许‘啊’地轻声低呼了一句。
  离侥赶紧停住了手中的动作,脸色有些发白。
  如许转过去头瞥了眼离侥,“没关系的,还是赶紧把我这头发打理好,不然,如儿我可就要饿坏了。”
  离侥愣了一愣,随即收敛了神色,手指灵活的再次运作了起来。
  不多时,离侥就将发髻用力一根细长的黑色丝绦给绑紧了,握着木梳正想说可以了,不料如许依然先一步开了口。
  “就戴那簪子吧!这里也没什么别的发钗。”如许垂着双眸,神色不明,幽幽地又加了一句。
  离侥身子蓦地一颤,拿着木梳的手微微颤抖……
  “好。”离侥显然没有想到如许最后会给出这样一个让他欣喜无比的答案……
  乾叔幽幽的瞧着如许与离侥的背影许久,他想,如果是这样的一个结果他其实应该觉得庆幸的。只是,为什么他看着看着却发现有那么一丝丝的不确定呢?
  是因为他们两人之间的相处过于平淡了,还是由于那显得比原本更为淡然的氛围所致?乾叔禁不住暗自摇了摇头,但愿,二人能真真正正的走到一起。
  而,此刻半躺在藤椅上的离侥亦有些心不在焉,也许是他求得太多了,即使如许依然松了口,却依旧不满足,真是有些‘贪得无厌’了。可是,他又能如何呢?这就是他的天命。
  好比,这几日来,虽然他时时刻刻都与如许在一起,却早已没有了当日的雀跃。只因如许这几日的反常,让离侥他难以捉摸。
  其实,如许也并不是有意而为之,只是离侥希望她能唤他的名,而她眼下还无法叫出口,所以她只得在不经意间,不着痕迹地避开称呼。
  如许以为,她的这一举动几乎是无法察觉出异样来的。
  可是,离侥仍是发现了,他的心不由地渐渐沉了下去。
  如许安静的半卧在与离侥并排放着的另一张藤椅上恰意的晒着太阳。
  一阵秋风袭过,原本盖在如许腋下的薄毯子随着如许的翻身顺势卷入到了地上。
  原本慵懒的离侥飞快纵身到她面前,弯腰将毯子拾起给如许重新盖好。
  如许微微睁眼,眯了一会,才正对上他。
  “你呀!还是这么不会照顾自己。现在秋老虎正盛行,小心着凉。”
  如许禁不住笑嗔了他一眼,道:“侥……你放心,我没那么弱不禁风。”
  离侥微微一愣,忽而笑着敲了一下如许的额头。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如许顿时禁不住有些哭笑不得,她已经有好几年没被人这么对待过了,连祖母都是把她放在了一个同等的位置上,哪还会对她做这些孩子气的动作?
  这般一想,如许便支起手臂一下撑坐了起来,伸手就要敲回来。
  而离侥已然身形一晃,瞬时便退了开去。
  如许一个恍神,身体一斜,竟是控制不住的向前地跌了过去。
  “小心!”离侥赶紧过来扶住了她,小心翼翼的道,“还好,没摔到。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了?”
  如许靠在离侥的胸口,抬首愣愣,近在咫尺的脸,是这么多年来十分熟悉的人。
  而且,说话间的温热气息轻轻拂过额梢,不觉让肌肤泛起了阵阵温热。
  如许不禁突地有些恍惚……
  “怎么了?”离侥感到怀里的人兀地没了反应,忙禁不住有些疑惑地问道。
  闻言,如许便在瞬时间回过了神来,稍稍推开了些距离,轻轻一笑,道:“没什么。”而后又加了句,“只是你的胸口也忒硬了点,害我撞得都有些迷糊了。”
  离侥看着两人间拉开的距离,心中不禁有些失落以及不舍,却也只是微微扬了扬嘴角,给了如许一个不得其意的浅笑。
  忽而却是望住如许,蓦地沉眸,坚定而决然,“殇离人?如儿,你大可以在我这里找到心之安所。我不会让你再受一次离殇之痛的!”
  如许瞬时间换上一抹浅笑,“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
  “是啊。”离侥眯眼接口。
  忽的,又道,“唤一声我的名字可好?”哪怕就这么一次也是好的。
  如许顿时有些呆愣。
  “离侥?阿侥?”离侥莞尔笑着,“如儿觉得怎么样?”
  “……阿侥么?”
  离侥一抿唇,晶亮的双眸紧紧望着如许,“阿侥,很好听啊。”
  如许禁不住有些灼眼,猛地低下了头,无声叹息。
  “如儿可安心,阿侥定会做到不离。”
  如许瞥了他一眼,眸光深处,露出了丝丝期许,不离不弃么……
  “……一切都是会是新的。”离侥不觉轻声喃喃着。
  如许却是没有再说什么……但望,这不只是一场虚无的幻梦而已!
  离侥缓缓回到自己的藤椅上坐定,眸光不离如许,虽然在真正的意义上如许并没有开口唤他,但这样也是一个好的开始。
  如许躺了回去,却是不曾回头,旋即,远远传来一句,“我们说好了的。”
  离侥只是静静地坐着,但总觉得整个世界异常地沉寂,他听到了,也确实挺清楚了,她说,不离。
  离侥的抓着藤椅边缘的手指渐渐收紧,似乎有一种感觉,这一放开,便会永远失去什么!于是,心之所动,离侥便听之任之了,上前轻柔的圈住了背对着他躺着的如许。
  如许一颤,忽然间觉得,她真的太过贪心,也太过自私了。可是,无论如何,离侥的这句话仍是让她放下了心。不知道过了多久,如许回过神来时,离侥正目不转睛的瞧着她,灼灼相视,离侥依旧不曾松开那相握的手。
  如许就那么看着,然后,竟不住轻唤了声,“阿侥!”
  “如许!”
  然后,如许便听到了自己的闺名,一瞬间,她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许许、小许、小如、如儿、大小姐乃至南如郡主……却从未有人这般直接的唤过她‘如许’!
  对上这样的离侥,柔软而坚决,如许忽然就心软了。
  “阿侥。“如许再次肯定的唤了一声,稍稍用力转过身来,反手抱住了离侥,眸光晦暗不明,那里似乎藏着一些离侥看不懂的神色
  离侥愣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不自觉地僵了下,但随即便放松了下来。正如他们说的,‘曾经沧海难为水’。
  “如许,既选择了我,便只能是我,你可明白?”
  听罢,如许轻轻一叹,道,“狐狸,原来你是真的比我还傻!”
  离侥没有应声,只是手臂渐渐收紧,声音有些暗哑暗沉,“其实,早些年我便曾想过,若是就此放弃,也许对大家来说,便都会圆满。他在的时候,你肆无忌惮的没心没肺,我认了。可是……后来,我就开始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就这样!”
  那一瞬间,如许想到了曾经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新贵才俊,为她已然收敛磨平了自己所有的棱角,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消失的那般干脆,不忍,禁不住轻轻一叹。其实,她知道离侥误会了。可那刹那的默然冷却,还是让如许狠狠疼了下,她缓缓开口,“阿侥,你就那样笃定了我不可能因你而动心吗?”
  显然,她这话让离侥愣了好一会子,随即轻轻推开了一些,就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急急地问道,“什么意思?”而那目光里,却是满满的灼热,且愈来愈盛,亦坚定地不曾移动半分,就那般等着她的答案。
  这下,如许反倒失去了该有的反应,她不知道,自己只是这样一句,竟能让他欢喜至此,心禁不住一颤。
  许久,心终究是渐渐静了下来,她才轻声说道:“这么多年了,我二人与对方的了解还不够透彻吗?对阿倦,其实,我同样也是不甘的。原来,或许是情意,只是最后,早已面目全非,这样的我,怎能甘心?放不下的不单是我,你也同样,再次离开,就是想要学着放下。你对我的好,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你对我的心思,也没有人能比得上。虽然我依旧不敢再往前挪一步,为何却仍然由着你,你怎么就那么不愿意相信,我的心也是有感觉的。”
  离侥一下子没了言语,只是魔怔般了地看着她,许久。
  最后,他再度俯下身,缓缓上前,轻轻地拥着如许,低声埋怨道,“我有你说的那般懦弱吗?”
  虽是略带赌气的话,如许却可以感觉到他心神已经放松了下来,弯了弯嘴角,清浅地笑了笑,道:“在某方面,我们同样懦弱。”
  离侥呼吸着飘散在空气中的她的发香,“是呢,真是一样的。”
  金秋桂花瓣瓣飘香,簌簌地在空中起舞。良久,他们却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时光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