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官猛然省悟,乃向张芳道:“这件事本县看来,总是裘自足将妹子拐卖了。他已先又有逼嫁情形,晓得妹子知书识字,不便将假信欺骗,故把那银子交付,见得若有他故,岂肯轻易将盘费付来?正不知一个孤身女子,旁人何难夺取。那两个即系买主,商同局骗无疑。”〔生成是那般审断。〕张芳听见裘能供称凿凿,料非说谎,乃道:“老爷明见万里,自然是局骗拐卖了。但裘自足逃去,料也不远,敢求老爷严追。”知县乃对裘能道:“那裘自足自送妹子去后,到今半年有余,和你同住,岂有不知他近来作事理?他今逃去的所在,你决晓得,若不直讲,便要用刑了。”裘能发急道:“裘自足气死主人、主母,占了家主的家私,他一家住了主人的屋宇,叫小人夫妻住在他家里,悬了一里多路,他的作事,小人那里晓得?他今惧罪在逃,小人正气他不过,那肯替他隐瞒?求老爷详察!”同了妻子只管叩头。张芳见得情真,难再催逼,便禀道:“小人奉家爷差来迎接夫人,不道遇了这等异变,怎生回覆家爷,求老爷把裘能发与小人,带去家爷面前回话。”知县道:“你老爷并无凭据到这里提人,怎好把裘能给发与你?”只见裘能禀道:“小人情愿去见石老爷。但自足挈家而逃,那屋宇什物等件,却叫那个看管?”张芳等没有打算,也本来不管他的帐,县官到底做官的人,有主见。即叫原差押了裘能夫妻,并家人小使等下乡,着同了保甲邻佑,将裘家屋宇家伙什物,连田地等项,眼同各人查点明白,细开一单,待本县批了执照,暂着家人看管。等裘能见了石老爷,悉凭石老爷作何主见。原差答应,押了众人下乡。张芳、朱序叩谢知县,也往乡中,待公事了结,然后同裘能起身。
不则一日,到了吴淞。张芳系本衙门人,不用传报,即便进见,备细禀说。搢珩大惊,悲痛不已,大骂自足奸贼,切齿痛恨:“再不料岳父母相继而亡,更不料那贼如此狠毒,竟将妹子拐卖到何方去了,叫我何从寻觅?若拿了那贼,食肉寝皮,方泄吾恨!”便传裘能,细询往日情由。裘能叩见了,备述前情。搢珩听到裘贼逼妹改嫁,翠翘正言分辩的话,不觉放声大哭。那时万分不快,一时无策展布。且令裘能住在衙里。那裘能见石老爷做了那般大官,快活无限,安心住下。搢珩想了两日,不得其策。意欲传示晓谕,又恐被收买之人结果了夫人的性命,反为不美;更想夫人赋性贞良,一遇奸媒,定寻短见,性命九分不保。百般的问卜求神,却三人说了六样话,无从取准。
正在忧思纳闷,只见有一角部文到来,要调他到湖杭一带踏勘河渠。盖因此时四月中旬,民间要分神下种。因三月里边连旬大雨,平地水深数尺,河港久湮,壅淤不能泄泻。因此浙江抚院会题了本,奉旨即着文武衙门会同踏勘,河道都要疏通。石搢珩乃是水师总兵,又有抚按题本里面有一款,食粮兵丁,平居无事,何不即差他挑搢,一举两得,故尔石搢珩也要会同踏勘。又因吴淞地方相连浙省,苏郡亦有水患,所以那水师总兵在南直浙省都有地方之责。搢珩暗想:“裘贼曾道寄顿杭州,或在本省卖了,亦不可料。我今乘势到浙江去察访,有何不可?”一面出文书知会浙省抚安,一面便题知起行日期,便带了家将亲随等,并带了裘能,便到浙江来。
同抚按相会了,抚按见他少年英发,内外皆优,出言行事,俱有条理。抚按大为钦敬。那巡抚是个老年人,巡按却是少年进士,榜下即选知县,三年行取,便是浙江巡按,〔按院也好。〕年纪亦同搢珩相仿,总是少年心性,与搢珩十分投契。搢珩一心要察访夫人下落,却被公事绊住身子,不敢轻离;若只随了抚按行走,却又无得一些事做。因与按院十分相好,便于闲暇时,说及妻子被堂兄裘自足拐卖一段情由。那按院见说到迎接家眷,裘自足即行逃遁,便道:“这是拐卖确实的了,不然为何逃避?石老爷决须急于寻觅。今喜正在浙直,且那勘河一事,各府属河道有应挑搢者甚多,总要绘情入告,总有好些日子。石老爷何不亲自私行察访,定有下落。公事将完,即便回任,有何不可。”搢珩作谢道:“承老爷照拂,只是抚军处恐有不便。”按院道:“这也不妨。弟当代为告以实情。况乃出自弟意,弟当竭力言之。”搢珩大喜,即便拜谢。按台连忙答礼。便细告抚台,抚台亦欣然依允道:“石总兵夫人既遭颠沛,倘在浙省,访得有何事故,弟尚要替他出力周全。”按台喜告搢珩,搢珩便去谢了抚台。将公事俱付中军游击,听抚按知照调拨。自己即带了裘能并张芳、朱序等十余人,更换衣装,星夜到开化县地方来。正是:
闻道糟糠被祸深,不辞劳苦远相寻。
莫言换却英雄态,为我流离忍负心。
搢珩那番寻妻,有分教:
听豪士雄谈,画里传来消息;
被娇妻悍妒,河边逗出根源。
未知如何寻访,且听下回分解。
翠翘遇着自修,佩珩遇着按院,此两人诚恩人也。大抵人值命运通时,便头头撞得着了必有之理,非强为凑合也。〔或日命通那得复溺?曰若不溺,则任堕烟花乎?溺正通处。〕
翠翘忧思沉痛,鬼神应亦怜之。题诗作画,冀达幽情,更见天生才智,岂寻常女子所及!
裘能见官,竟说出佩珩杀强盗一段事。幸佩珩已做总兵,不便提问。若仍是布衣,县官必然追究。虽命未必偿,而裘、石两家及地方里保,皆受诈不休矣。乡人无识,一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