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事情也就云里雾里混过了,反正跟那些号称领导的众多人物挨个碰了杯。其实,除了令人厌恶的吴总编和自己民生部的顾海兰,其他人叫什么、干啥的压根儿都没记住。整个人飘忽忽的,好比悬在空中脚底不着地,回到座位仍觉得头重脚轻的,稍不留神就要载到桌子底下。这一趟下来,最保守估计也该喝了半斤酒吧。更要命的是,这边的平头百姓同事们居然也不肯放过自己,男男女女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互相劝酒。我有点顶不住了想放弃,对面有个姓鸟的无聊衰男翘着兰花指,尖声尖气地讽刺我:“蒙族喝酒应该是小意思吧?看来你是故意装醉想脱离群众啊,不厚道……”其他人也都七嘴八舌地附和着,说小后生不仗义。
七零后的年纪,六零后的心态,五零后的脸庞,而且还是女性化的。姓鸟的这家伙一人独跨三代两性,历史穿越感确实够厚重!
我本来就不爽,现在又被他无缘无故数落一通,心里腾地烧起一股无名火,硬邦邦地掷出几句话:“你这样说太牵强了!谁说蒙古族就一定能喝酒?这是谁吃饱了撑得瞎造的谣?每个人都有难处,我不想喝,你不是也不吃猪肉,单独点菜开小灶了吗?你这才叫脱离群众呢!”这个鸟姓衰男以前在办公室见过几回,一副娘娘腔的变态状,每次见他都觉得恶心巴拉的,这次还是他首先挑衅,所以说话坚决不留情面。
鸟姓衰男很不服气:“我这是有原因的……”
没兴趣听他辩解,我抢过话头又说:“有啥原因?怜香惜玉,不舍得吃你同胞?那不来参加聚餐不就得了吗?”觉得这些话还不够力道,又将酒杯高高举起,当面将他军:“你要是非说我装,那我只能舍命陪君子了,喝呗。来,我敬你一杯!谁不干谁是王八蛋!”
事到如今,非得拿出蒙古人的魄力不可了!我就不信喝不过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我按照自己的打法拿起酒杯正准备拼一下,旁边的杨杰立刻摁住我手,劝说:“你们别吵了,没看见那边吉主任又要唱歌了吗?”众人诡秘一笑不作声了,坐等看好戏。
还是里边的领导桌子。一个吃成肉墩的矮胖老汉端着酒杯站起来,反来复去说一些叽里咕噜的火星语,仔细听来大致意思无非是:今天的聚餐很好,机会难得,大家要共同珍惜,好好享受。刚才过去敬酒时,感觉他还挺随和,像弥勒佛一样笑眯眯地坐着,不说话,喝酒很痛快,来者不拒,有酒便干,从不耍赖。现在没人敬酒了,莫非他想主动出击单挑众人?
吉主任还在发言,杨杰趁机向我介绍他的来历:“他是社办主任,是个大酒鬼,成天醉醺醺的,有酒就行,很好对付。”
“他说话怎么那副德行?咬牙切齿的,感觉像是嘴里含了大便,半天发不出一个正常音。”我讨厌酒鬼,所以用词非常恶毒。
“哎呀,你讨厌啦!他是阿盟那边调过来的,当然是那种西北口音啊,再加上他又是蒙族,叫吉日嘎拉嘛……”杨杰哼哼唧唧的,轻轻掐我手臂不放。
我点头说知道了,心里却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杨杰说的没错,确实见过几回那个吉主任早晨刚上班就带着一身酒气,满走廊跟人瞎打招呼,只是那时候还不认识他,也就没放在心上。
“好好好……”领导桌子上一片欢呼。可能是吉主任讲完话了,大家按照惯例给他鼓掌捧场。杨杰小声说:“金杯,歌声起!”她话音刚落,那边果然传来《金杯》里斟满的酒歌。真神了,她是怎么知道的?我有些不解。杨杰笑笑,附在我耳边说:“每次都是这个程序,地球人都知道,傻子都能猜得出他要唱什么,下一步要怎么样。”
说实话,吉主任唱得不错,嗓音很好,还手舞足蹈挤眉弄眼的,动作和表情都相当丰富。可我心里堵得慌,感觉喘不过气来。老东西!自己傻蛋也就罢了,闭嘴安安静静地呆着,可你这样唱歌跳舞取悦他人,还浑然不知自己成了被耍的猴子,人家都在看你这个蒙古人的笑话。真是绝了,,这种酒囊饭袋也能当领导!
吉主任一首歌将众人的情绪推向高潮,激动的人们一口接一口,喝得爽极了。我憋得抓心挠肝的,越听越内急,急需大便一场。可能是自己太极端了,无法容入大伙吧。提不起精神,坐着也难受,于是悄悄溜出来解手去。
推开六楼洗手间的门进去。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里边正有五六个酒鬼在集体办事,便池都被他们占了,没有空位。也许吉主任的酒歌起了功效,我真的很内急,无奈跑下五楼找洗手间。对啦,这里没有人,有空位!急忙打开隔间,一看是带马桶的。不行,来呼和浩特三个月还没习惯用这个。接着打开另一间,又是个马桶。五星级酒店的厕所难道就没有蹲式便池吗?继续找。还好,第三个就是这样的便池。我忙不迭地蹲下去……
一阵急促的排泄之后,整个人如释重负,轻松极了。
厕所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个人,直接来到我旁边的隔间办事。看不清脸面的这位爷们先是一阵干呕,接着传来解开裤腰带的动静。哧哧——尿开了。估计也很爽吧。
我突然感觉好象有什么液体溅到屁股上了,湿漉漉的,随手一摸,还真是!哪儿漏水了吧?仔细一观察,不是漏水,而是从旁边隔间底下斜着溅上来的尿。这个厕所隔断底部都是空的,如果尿在地上,很容易溅到另一间。一定是这样。这是什么烂人了?不尿在池子里,专挑地上撒,太没有公德心了!
我急忙收拾干净了起身提裤子,走到旁边隔间把门拉开。里面有个矮胖中年男子,正耷拉着脑袋顶住隔板,提裤子欣赏自己杰作呢,身上还有一股酒味。又是一个酒鬼!看有人拉开门,这家伙回过头,迷着双眼卷着舌头,问道:“咋介啦?”紧接着哇地一声吐出一堆热乎乎的黏糊状物体。吃喝之前是美味佳酿,一旦进入人体经过短暂发酵,美味佳酿也会变成臭哄哄的污物。我年轻,反应还算快,看他呕吐赶紧闪到一边,可裤腿上还是溅到了一些。
“你怎么回事你?”我忍无可忍大吼到。
“跟爷吼叫?小圪泡……”矮胖酒鬼虽然醉得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了,但嘴上仍是一副臭德行。
很不喜欢听这地方人张口闭口“爷、爷”地叫,单位同一宿舍的云哥也经常这么说,刚来时候听了曾产生误会,差点干架。现在虽然知道这只是他们的一个口头禅,并不一定带有恶意,可某些场合说出来还是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矮胖酒鬼本来做事差劲,还跟人称爷,我当时差点气炸了。岂有此理!今天我要是不干你,你就不知道什么叫文武双全!
其实我早已观察好了,周围没个闲杂人等,动完手后绝对能脱身。所以现在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啦,上前两步对准他左腮就给了一拳。让你叫爷!这家伙显然不胜酒力,一个踉跄跌坐在马桶上。反正也干了,索性乘胜追击干得彻底,上去又补了一脚。那人噢的一声,捂着肚子低下头去。
四五秒钟解决战斗。这一仗我的优势很明显,不光年轻,身手敏捷,头脑还比较清醒,得手了不恋战,赶紧甩门跑出洗手间,然后特意下到四楼,绕过几个拐弯的走廊,又乘电梯返回六楼。
我若无其事地溜回聚餐雅间,坐在杨杰身旁。
报社民生部的酒宴一直进行到晚上十点。晕晕糊糊中我突然看见对面有一位同事示意让大家安静。原来主桌那边要下达新指示了。
顾海兰端着酒杯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做总结讲话:“记者节是新闻人自己的节日,我们理应高兴、红火。由于时间的原因,今年的节庆聚餐推迟了三天,我特意把它安排到周末晚上,意思是让大家没有压力,更能放得开。刚开头我也说了,民生部全体同志都非常非常感谢尊敬的吴总编,还有社办、时政部、工商部的吉主任、鲁主任、宋主任等几位领导前来参加我们的聚餐,真的,有你们的支持今晚的气氛才这么热烈,才这么成功。现在我们的活动要告一段落,接下来转移战场,请各位领导到一楼‘佛罗伦萨’会馆继续参加狂欢派对。记者们谁也不许提前走啊,全都要过去!”顾海兰说话很霸道,容不得别人有半点推辞。
酒足饭饱,众人在顾海兰的“盛情邀约”下纷纷起身向门外走去。吴总编与顾海兰肩并肩说说笑笑走在最前头,丢人现眼的吉日嘎拉腆着大肚子很满意地跟在他们身后。我胸闷气短头昏脑胀,不想过去但又无法脱身,只好咬牙硬撑着。
电梯在六楼雅间斜对面,部门助编陈云峰早已赶到那里摁住了向下键。等到大人物们一来,这小子便麻利地打开电梯门请他们先进去,然后自己也挤上,陪着滑下一楼。其余人等分乘两拨电梯随后跟过去。酒气熏天的三十几号人在酒店大堂里前前后后哩哩啦啦走着格外引人注目。
神色严峻的几位警察正坐在大堂西侧的连体沙发上,对面那位矮胖男子双手比比划划的,胡乱讲述着什么。不用想,就是刚才被我打的那个酒鬼。酒醒没醒不能确定,但肯定是报警了。我走过大堂时用余光观察着他们那边的动静,心中不免突突乱跳。如果那家伙还记得我的模样,现在万一认出来怎么办?我可不想进派出所观光或指导他们的警务……
快速移动的脚步顺利跨过‘佛罗伦萨’会馆的门槛。身后不见追兵,我暂时可以放心了。
陈云峰在那里大声叫唤服务人员:“报社预订的包房!都准备好了没有?我下午打过电话的。”
领班赶忙跑过来,点头哈腰满脸堆笑,说:“陈先生是吧?早就给您准备好了,报社是我们的老客户嘛,没问题的。这边请!”领班亲自引领带路,还不忘招呼手下服务人员快点行动起来。
这家会馆走进去便是一条长廊,灯光昏暗,七拐八拐的长度足有四五十米。长廊两侧每隔几米就有一间包房,每间包房门口都站有一名着装齐整的服务生,见人们走过来个个喊一嗓子:“欢迎光临佛罗伦萨!”声音短粗有力,要是没有心理准备冷不丁听着怪吓人的,根本没有宾至如归被尊宠的感觉。
陈云峰订了面对面的两间大包房。大人物们自然在一起,记者们也不约而同地全部挤在了另一间,好像故意躲避似的。稍顷,顾海兰气呼呼地推门而入:“你们是怎么搞的?一个个都跑到这里来了。领导又不是什么人,能把你们给吃了呀?秦蓓蓓、孙洋、吴小敏、张慧,你们几个过来陪领导!”
“快去吧,都是革命工作,说不好顾主任还给你们算一条采访任务呢!”嘈杂的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嘴,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顾海兰脸都气绿了,一摆手说:“没问题,不光算一条采访任务,奖金也要兑现,我说了算!”
这一招果然奏效,几个女人跟着顾海兰乖乖地走了。我耐不住好奇,请教冯青:“这么长时间我就没见顾主任笑过,她一直是这样的吗?”
“不是她不笑,一笑粉就掉!为了女人的脸蛋、为了领导的尊严,再苦再累她也只能受着。”冯青的总结颇有些哲理。我释然了。
领导的女人们走了,百姓包房里热闹得更加肆无忌惮。服务生摆上了啤酒和饮料,还有果盘、爆米花等小吃。大家甩开了膀子大吃大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