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草原我的家,风吹绿草遍地花……”一声疯狂吼叫的笸箩嗓子将片刻走神的我差点吓出尿来。原来是部里最具个性的大头兵曹立文开始献唱了。先前听冯青郑重介绍过,说这位曹老师才高八斗满腹经纶,性格随和又乐于助人,不管什么集体活动属他最能调节气氛的了,但就是怀才不遇,工作十多年一直得不到提拔。估计这回他又是故技重演取悦大伙呢。果然他这么一带头,其他人等可都兴奋起来了。有个叫张林的眼镜男自告奋勇操作电脑给人们点歌。大家你一首我一曲,你方唱罢我登场,有的还男女搭伴连搂带抱对唱情歌,好不快活。
  社会上流传着一种说法,说媒体行业很乱,可与演艺圈有一拼。我先前听了没当回事,今天亲眼目睹这般场景才算明白此话并非空穴来风,虽说没有疯狂得不堪入目,但那种随意劲儿也够让人咋舌的了。冯青拍拍我肩膀,打趣说:“没想到吧?时间长了你也见怪不怪了。来喝酒!”
  我举瓶碰了,蘸蘸嘴唇放下,解释说:“我酒量不大,又爱冲动,还是别喝了……”
  “做记者哪能不喝酒呢?再说了你还是个蒙族男的。刚才也就喝了七八两吧,就不行了,这种状态以后怎么混啊?我劝你还是多锻炼锻炼。”
  我完全能理解冯青的好意,但她一再提及蒙古人喝酒的事,心里多少有些不高兴。不错,其实我能喝,但现实生活中还有很多滴酒不沾的蒙古人呢!怎么能理所当然地认为蒙古人个个都能喝大酒?不知情的外人听了这话,还不得认为蒙古人都是大酒鬼,成天泡在酒缸里呀?太武断、太误导人了!
  冯青没能察觉到我的心理变化,依旧大大咧咧地问:“小韩,你唱歌怎么样?要不来一首?”
  “快算了,没看那个麦霸每一首歌都要参与吗?我可不想跟他抢。”我说的麦霸是指那个鸟姓衰男。这家伙真是太无聊了,嗓音比曹立文强不到哪儿去,有可能还不如人家,曹立文最起码有点男性的低沉音调,他倒好,生蛋的母鸡一样咯咯瞎叫,自我感觉还良好,谁唱歌他都拿着另一把麦克跟着嚷嚷,以为自己多才多艺,什么歌都会唱呢。
  冯青很不屑地说:“别理他,他就那个德行。”回过头便大声呵斥那个麦霸:“鸟捷!鸟大姨!你停下,没素质啊你,让别人也唱一会儿。我提议让我们小韩唱一首,来了这么长时间,大家伙还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爱好。”
  原来那家伙真名叫鸟捷,外号鸟大姨。姓名以鸟字开头的人,我以前只听说过日本的鸟山明,不过人家姓鸟山,不姓鸟。再看看那个鸟捷的长相,我不禁暗自偷笑:外号起得好,很形象很贴切;真名不咋地,鸟捷,快捷,敏捷,和他本人的感觉根本不搭界呀。灰溜溜的三角眼,卷曲蓬乱的头发,脑袋又肉乎乎的,应该学学他那个东洋前辈,取三个字的名字叫鸟山钝。
  人们应声附和冯青的提议。鸟大姨又来插话:“韩春林,你蒙族不喝酒,唱歌应该没问题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被他的追问和挖苦气得鼓鼓的,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说:“没问题,给我点一首《我和草原有个约定》!”
  “这首歌高音部分很多啊,没有我那样的演唱功底是唱不上去的。”鸟大姨不懂装懂。我没有搭理他,心想真狗眼看人低,装什么孙子?咱们拿实力来说话,一会儿让你看看歌到底是怎么唱的,明白蒙古族除了喝酒还是能干点其他的。
  其实唱歌这种事还真难不倒我。想想在B省上学时有一个最钟情的业余爱好,就是音乐,没事抱着一把破吉他,在宿舍里成天弹呀唱呀的,每当院系有什么表演活动都被隆重地请出来“献艺”,而且每次都引得台下掌声、尖叫声一片。有这样的特殊才能,周围很多同学才迅速认识了当时还比较腼腆又稍带孤僻的我。呵呵,那种众星捧月惹人羡慕的感觉真是没的说,太爽了……我想着想着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从同事手里接过麦克风,窝在沙发里清了清嗓子,双眼紧盯墙上的银幕,准备歌唱。
  (蒙语)总想看看你的笑脸,总想住住你的毡房……《我和草原有个约定》的头两句歌词刚一唱出来,众人的目光便齐刷刷射向我这里,流露出意外的惊奇和振奋,接着就是一片掌声。我迷离的双眼透着温情,神情更加专注和陶醉。阿爸是老家有名的民间歌手,有了他的优秀遗传基因,不害臊地说我的嗓音就是雄浑清澈,没有一丝杂质,此刻又得到人们的鼓励,歌喉愈发辽阔激昂起来。
  “小韩不错呀,没看出来唱歌真不赖!”曹立文赞赏有加。“还可以吧……”这是鸟大姨酸溜溜的肯定。有个叫田咪的女同事喜欢恶作剧,用牙签串了两颗葡萄毕恭毕敬地献给我,还假装国际友人脸贴脸地轻轻拥抱一番。
  有人起哄:“田咪,你都已经是二老板了还占人家小后生便宜!”田咪呵呵傻笑着,我却脸颊发烫羞愧难当起来,幸好包房里灯光昏暗他人没有察觉。
  我一鼓作气将‘约定’完整完美地唱下来。曹立文高举酒瓶,大喊:“来来来,大家买单鼓励一下!”
  “小韩,你唱的是翻译过来的蒙语版吧?”冯青问。
  “是啊,是我自己翻译的!”我此刻并不谦虚。
  “真不错。只是大家都听不懂蒙语,效果打了折扣,要不然会更好的。”
  “唱歌我只唱蒙语的,一直都这样。”我偏激地认为只有蒙语才能唱出草原的苍茫与悲凉,而且只有这样才能充分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受。也许在别人看来,我这个做法难免有些极端。
  记者们的演出在继续,歌声伴着狂浪笑语弥漫在大大的包房里。
  我又喝了半瓶啤酒起身去洗手间。要排空酒精,顺路再察看一下有没有警察叔叔跟来。一出去发现对面包房的门敞开着,里边传来一声声虚情假意的《知心爱人》。对着银幕亮光一瞅,原来是那个姓吴的老男人和孙洋在对唱情歌。他左手有意无意地搭在孙洋的肩上,眉来眼去很是亲密的样子。爱怎么乱就怎么乱吧,别惹我就行。我径直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清醒清醒,又从西服兜里掏出小梳子,侍弄起自己那飘逸的男生长发来。镜子里分明是一位身材挺拔、面容俊秀的年轻人。不怕各位看官笑话,我是真可惜自己这一身文采英貌啊。在报社这样的鬼地方混,以后还能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吗?还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吗?想当初毕业离校时放弃那么多好机会,不留在繁荣发达的祖国心脏,偏偏选择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呼和浩特,还美其名曰靠勤劳的双手自主创业。可这又能怪谁呢?来呼和浩特不是一时头脑发热而做出的决定,即使没有和齐欢怄气,到头来还是会迈出这一步的。我告诫自己不要悔恨,不要怀疑当初的决定,更没有必要总拿呼和浩特和B省比较。其实这两座城市对我同样重要。呼和浩特是N省首府,是我心灵的归宿,而B省的四年时光让我逐渐看清了不一样的自我,继而确立了正确的世界观,更为重要的是那片土地上还永远地留下了自己刻骨铭心的一段凄美恋情。想到此处,脑海里旋即浮现出一位长发飘飘的漂亮女孩,带着甜甜的笑容袅袅娜娜向这边走来。不知怎么的,转瞬间女孩又哭成泪人抱着求我不要离开。对,她就是齐欢!多么温柔多么可爱的姑娘,一想起她这般哭泣的可怜样,我心里就象刀割一样疼痛。四个多月没有联系了,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开不开心呢?我突然蹦出要给齐欢打电话的念头。
  “先生,您没事吧?需要帮忙吗?”带有少许蒙古腔的汉话。
  我回头一看是穿着这家会馆紧身制服的高个服务生,头发微黄,双眼细小而颧骨高突肥大。看长相听说话,他应该是东部蒙古人。
  “我没事,你有事吗?”
  “看您对着镜子半天不动的,还以为身体不舒服呢。”
  “没啥事,就是有点喝多了。有烟吗?”
  “有!”服务生很谨慎地环顾四周,确定没什么可疑情况后摸摸屁股兜,慢慢掏出半盒呼和浩特本地产的苁蓉烟。我拿出一根点上了,示意让他也抽一根。服务生摇头说:“我们上班期间不让抽烟。”我点点头不再说话,自顾自的继续照镜子。
  “哥,我觉得你很面熟,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是吗?”
  “您是不是去过蒙院?就在九月初的时候?”
  “是啊,你怎么知道?”
  “想起来了,你肯定是永胜他表哥,我是他同学呀,我们一个宿舍,我们开学的时候你陪着他办手续的嘛,还在宿舍里跟我们说过话呢。永胜当时说您在报社工作,我很羡慕,所以印象很深。”
  “哦还真是!”我立刻改用蒙语跟他对话:“(蒙语)那老弟你叫什么名字呀?”
  “(蒙语)我叫长福,晚上在这家会馆打工。”小伙子也用蒙语回答道。果然是东部区通辽一带的口音。
  通过几句聊天,我初步了解到这个孩子也是苦难出身,家境不好,利用课余时间打工以补贴平时开支。真是懂事的孩子,跟自己那个表弟相比可是强多了。
  “(蒙语)哥,能把您的联系方式告诉我吗?没事时候我找你去玩,看看你们单位。我可羡慕了!”
  我觉得特别惭愧。记者这个行当在外人看来特别风光,可事实上呢?,吃饭都成问题!心里骂骂咧咧的,不过还是硬着头皮将手机号码说给他了。长福迅速记下,高兴地走了。我看着他背影无奈地挤出一丝笑容,原路返回包房。
  领导包房里情歌对唱停止了,换成旋律优美的慢摇舞曲。我不是有意要偷看,但经过门口时还是忍不住往里瞥了一眼。这回里边的情景更为可怕了,简直是群魔乱舞啊。让顾海兰叫过去的几个女人统统披挂上阵,陪着有头有脸的所谓的领导们在包房里不大的空地上来回穿梭,在一闪一闪的灯光下踩着节奏,摇头晃脑扭屁股,忘我地陶醉。这帮人也真够绝的,没有舞池没有DJ,只要有了女人和酒,唱歌包房也能改成跳舞迪厅,太有创意了。
  有时候人越不想面对一件事,它就越是变着戏法在眼前晃来晃去刺激你大脑。我只不过瞥了一眼,眼睛偏偏落在那个同乡老男人的身上定格。吴总编干瘪的手臂高高举过头顶,左右胡乱摆了几下又放下来,最后还不动声色地抓住对面孙洋的小手摇啊摇的。封建遗孽招魂舞,看那个恶心劲儿,快吐死人了!
  胃里翻江倒海上下闹腾,我逃也似的跑回冯青身边,说:“冯老师,我有点难受,想先回去了。”
  “没事吧你?要不我开车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我住在咱们单位的单身公寓,走个十来分钟就到了。”
  “那你自己小心点,回去早点休息。这里还不知道玩到几点。”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