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空旷的大街上没有几个行人,与白天的人来人往形成鲜明对比。街边的楼宇建筑陆续关闭景观灯,商店和饭馆也开始打烊了,整个城市显得静悄悄、空荡荡的。我绕过那家歌舞升平的塞北大酒店,踉踉跄跄走了很长一段路才找见一家IP话吧。我决定给齐欢打个长途电话。
话吧里没有顾客,老板正在清扫满地的烟蒂瓜子和纸屑垃圾,看样子也要准备歇业了。我拿起电话说一声:“老板,打个电话啊!”刚才喝酒唱歌时没有察觉,现在一张口却是满嘴的酒气,自己都嫌恶心。幸好舌头没被完全麻醉,口齿还算清楚。
老板瞟了一眼,很不耐烦地说:“打吧,不过你要快点啊,我可要回家啦……”
我拉过一把破凳子坐下,迫不及待地拨打电话,可伸出去的右手悬在半空怎么也碰不到电话机上那几个数字按键,无奈又缩了回来。是继续拨打还是放弃,我在犹豫不决,心里好比扎进一根刺,随着脉搏的跳动柔软地疼痛。齐欢那个手机号码就刻在脑子里,永远不可能忘掉,但此刻要想把它显示在电话机上又是何等的困难?拨吧,不要骗自己了……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反复回荡。一个,两个,三个……按下这十二位号码仿佛用了十二年的时间。
“父亲曾经形容草原的清香,让他在天涯海角也总不能相忘……”手机通了,彩铃没换,跟以前一样,还是德德玛的《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歌声优柔舒缓,沁人心脾。齐欢平时超爱听这首歌,自己上网下载了做成彩铃一直沿用至今,很执著很专一。
一阵漫长的等待,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直紧张得口干舌燥。当彩铃唱到第一段高潮“虽然已经不能用母语来诉说,请接纳我的悲伤,我的欢乐”结束时,手机终于接通了,听筒里传来一声柔美的女音:“喂”。我心里猛地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紧紧闭上嘴巴,没有做出回应。那就是齐欢的声音,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几个月没听到,还是那样清脆甜美。
电话那头“喂、喂”了几声,见我这边久久不作答,她突然兴奋起来,高声喊道:“春林是你吗?是你吗?……春林,我知道是你,你为什么不说话?你现在哪里?”
齐欢很聪明,早已猜到是我。接下来该怎么办?把电话直接挂掉好象对不起自己,我犹豫片刻,终于开口回应道:“是我。这么晚了你还没休息吗?我,我打扰你休息了吧?”
“谢天谢地,你总算来电话了。你知道这么长时间没你消息我有多着急吗?手机换号了也不告诉人家,满世界打听你下落我都快疯了。春林,你真的不要你的考拉熊了吗?”
“考拉熊”是我对齐欢的专用昵称。在学校时我们两人经常去图书馆学习,齐欢总是让我先过去占座,自己则慢吞吞懒洋洋地姗姗驾到,而且只看一会儿书,她准是抱着我的胳膊打起盹来,活像一只睡不醒的考拉熊。现在电话里的“考拉熊”称呼又勾起了对往日温馨美好的记忆,让我差点流出眼泪来。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向我的考拉熊诚心地道歉了。
“别这么说,没有谁不好。我知道你不会抛下我不管的,今天能跟你联系上我真是太高兴了!”齐欢并没有责备我,而是急切地表达自己的快乐心情,试图让我稳住。
“你过得好不?还在团委上班呢?”
“是的,工作非常清闲但就是无心上班,总觉得生活中少了某种激情和动力,原来都是因为你。春林,跟我说说你的情况吧,过得怎么样?”
“你父母身体还好吗?”我不想谈论自己目前的糟糕处境,所以故意转移话题,回避她的提问。
“他们都挺好,前几天上欧洲旅游去了。家里现在就我和保姆阿姨两个人,她睡了。我下班时在楼下租了一张韩国爱情片看,把手机关了,免得看片时有电话打进来让我分心。刚看完就打开手机上洗手间了,然后就接到了你电话。你是不是打了很长时间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仿佛又看见了齐欢委屈掉泪招人怜惜的可怜样子。那是她的专利并且屡试不爽,我最怕她这样。那时候她只要一哭鼻子我就心如刀绞,准是有什么给什么乖乖投降,一点招儿都没有。现在又何尝不是这样?赶紧安慰安慰吧。可是能说些什么呢?还是问问她父母算了,让她分心。
“那你父母什么时候回来?”
“过两天就回来。我知道你对他们有意见,但看在我的分上,春林你就别怪他们了,好吗?妈妈已经原则同意咱们的事了,说只要你过来就可以考虑。”
我听得很是惊愕。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么顽固偏激的齐老太婆怎么就改变注意了呢?应该是开玩笑的吧?是齐欢为了安慰我而有意改编的谎话吧?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齐老太婆真的改变了想法也白搭,我是决不会过去的!曾经太伤人自尊,自己说过要有骨气,不会看她脸色生活,永远不会!一丝快意恩仇的英雄豪迈感掠过我心头。
话吧老板催促说要关门了。我不去理睬他,继续安静地听电话。
“你怎么不说话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今天跟同事们喝了点酒。”
“你怎么还喝酒呢?喝酒会伤身体的,以后可不要这样啊,别再义气用事。答应我,好吗?”
“好。”
“春林,你家里都挺好的吧?伯父身体怎么样?”
话吧老板又一次催促。我伸手示意马上结束,继续对齐欢说:“还行。齐欢,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快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不不不,你先把你联系电话告诉我,我不能再把你给丢了!”
我不想说,齐欢一再坚持,最后又要抹眼泪,果不其然还是得手了。两人互相嘱咐一番,轻轻挂断了电话。
通话结束,心里轻松多了。我伸个懒腰起身付钱。钱包里的钞票已经所剩无几了。也不知道这个鬼单位什么时候才能发点工资,青黄不接断粮了明天还不知道去哪里填饱肚子呢。真是倒霉透了!
“多少钱?”我问话吧老板。
“四块八!”他语气硬硬地回答道。
我掏出一张五块钱纸币递给老板。老板拿钱找零,忽然想到了什么,把纸币反扔了过来,命令我说:“你给换一张吧!”
“怎么啦?这钱不干净?”
“这是甚话?这里还缺一个角角呢,残币!”
我翻开钱包看看,里边只有三张一块钱的纸币,拿出来亮给老板看:“就这些了,也不够啊……”
“那我不管,你得给钱。”话吧老板不依不饶。
“就拿那张吧,爱要不要!”我扔下狠话往出走。
老板一把抓住我胳膊,使劲拉扯着,嘴里还不忘大喊:“想跑呀咋地圪?没钱打甚电话!”
“你要搞清楚,谁没给钱?那不是钱吗?快给我放开!”我也火了,怒目圆睁用力一甩手,竟然没争脱开。“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再纠缠我可对你不客气了啊!”我严厉警告他,可他死活不撒手。我调动全身力量,再次使劲一甩手就将他甩倒在摆卖饮料和香烟的货架上。瓶子盒子噼里啪啦滚落下来。我照着他前胸又给了一拳,然后疾步走出话吧。身后传来一阵阵肮脏的叫骂声。
我径直往前走,心里越想越憋气。虎落平阳被犬欺,,一个小小商贩都敢欺负我!不行,必须反击,给他一点颜色看看。快速观察了一下周围,发现前边拐角处有一片小树林,应该是附近的老头老太太们早晨出来锻炼的街边小公园吧,面积足够大,跑进去躲藏或穿到马路对面应该不会被人追上。好了,就这么干!我拣起路边的一块小石头攥在手里,手感还相当不错。准备好了武器,我悄悄往回走,走到那家话吧对面几米远的地方定睛看看。周围没有什么人和车,路灯也比较昏暗。真是杀人越货的绝好环境啊,此时不干更待何时,我心里嘀咕着瞄准话吧窗户就将石头扔了过去。
啪——玻璃碎了。屋里的老板可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袭击整懵了,消停了足足五秒钟,然后才反应过来,骂骂咧咧地跑出来查看。我可不傻,一溜烟早跑进了小树林,东拐西拐跑到对面街道上来。速度太快,灵魂都快跟不上了……
没有追赶者,应该安全了,我的脚步自然也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