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更加静谧。城市街道似乎宽敞了许多,楼宇建筑也变大了,除了鬼鬼祟祟小偷小摸的几个夜行人和紧贴身边呼啸而过的出租汽车,一路上没见其他活的东西。夜晚覆盖了白天的浮躁,却又带来很多难以承受的肮脏。阿谀谄媚、自私自利、贪婪虚伪……人性的很多阴暗面在这样一个灯红酒绿的夜晚,选择那样一种莺歌燕舞的平台,纷纷破茧而出,暴露无遗。可能有人正享受其中,但它的的确确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想做我自己应该做的、有意义的事情,所以这一切必须要改变!首先必须离开这个乱糟糟的地方,调到原先想去的蒙语专题部门!是的,环境险恶困难重重,可它永远挡不住我等清白上进者勇往直前的脚步。至少理论上是这样。现在我才是这座欲望城市唯一的幸存者!超凡脱俗不比常人,不是吗?要不然怎么只有我自己大半夜了还奔波在回家的路上?可是这回家的路怎么就越走越远呢?
  边走边想,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终于赶到一幢六层公寓楼下停住踉跄的脚步。三楼房间的灯还亮着,那是我现在暂时可以安身立命的小窝。这帮小子还没睡,又在鼓捣什么玩意呢?我双手紧扶着楼梯扶手,迈着沉重的脚步连拉带拽爬到三楼,敲击房门。屋里传来高低不平的**叫声,在我敲门的一刹那却都戛然而止了。我突然反应过来,那分明是女人的叫床声啊!难道这个础劳又带来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回来过夜了?我不敢往下想。
  咚咚咚……许久,房门打开了。一个精瘦精瘦的小伙子探出脑袋,看我一眼,随即笑道:“韩哥,是你呀?吓死我们了!”此人正是经常带女人回来过夜的础劳,我的同居伴侣。
  “那你以为是谁?”
  “还以为警察过来查房了。怎么,喝酒了?”
  “是啊,说什么记者节聚餐,乱哄哄一大帮人,折腾死人了。”
  说话间走进屋去。客厅里还有两个小伙子正坐在沙发上优雅地欣赏电视选秀节目,见我进来都诡秘一笑。他俩也是我的舍友,一个叫谢大勇谢胖子,另一个叫云海,我们都叫他云哥。
  “韩哥你这身西服真不错呀,买的?有钱啦?”础劳摸摸我西服面料好奇地问道。
  “哥们就是一个吃包子的贱命,哪有钱买这么贵的东西?是别人的,下午从我学哥那儿借的。主任说聚餐时男的必须穿戴整齐,穿西装扎领带,女的就随便,没有统一要求,越暴露越好。”
  “那你可大饱眼福了呗。哈哈……”
  “别瞎说,那是专供领导们欣赏的,像我这样的小小见习记者哪有那个福份?人家是领导嘛,喝点酒,再亲手检查检查手下这帮女兵都发育得怎么样了,岂不是很好?反正也不是外人。”我顿了顿,接着问道:“对了,刚才听见屋里好像有女人的叫床声,到底怎么回事?”
  “云哥拿过来的影碟,外国的,特精彩。过来一起看吧。”
  “你还用得着看这个?不是已经实践过很多次了吗?”我翻出历史旧账,狠狠“夸赞”他。
  础劳一脸认真:“知识嘛学无止境,活到老学到老。以后要是真碰到一个好姑娘,用起来也会得心应手啊。”
  “还好姑娘呢,你以前的那几个不好吗?”
  “那些歪瓜裂枣不提也罢,全是眼泪啊……”
  我转过脸去看看那两个小子,再看看电视屏幕。选秀节目没了,换成一些赤条条男女的赤裸裸镜头,打闹咬抓的,像白痴一样互找不自在。戴眼镜、一身肥肉的谢胖子将电视声音调大了,大大方方稳稳当当地接着欣赏,聚精会神的样子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大周末的你们几个不出去乐和乐和,反倒窝在家里集体看毛片,太没情调了吧?”我故意打趣说。
  “虽然说大家都在报社,可我云海充其量也就是个技术员,哪有资格跟你们这些无冕之王相比?所以也就没有什么记者节要过的了。”云哥刚抱完怨,旁边的谢胖子也诉起了苦:“我们那个部门穷得都要吃人了,哪有钱活动?都欠我半年奖金了还不发。”
  “我们更可怜。见习记者,见习记者,意思就是还没进入正规行列,低人一等,人家发钱发福利,你只能靠边站,干着急。你们看我现在钱也没了,人也消瘦了,明天只能买两个包子充饥啦……”我牢骚满腹地走向卧室。
  “没钱?我借给你呀韩哥。”础劳诚心诚意表明态度,还不忘邀请我加盟:“韩哥别走啊,一起看看吧。”
  “(蒙语)算了,我没那个福分,不跟你们分享了。”我一时没注意,冷不防冒出两句蒙语。
  云哥立刻追问道:“小韩什么意思?该不会是在骂人吧?”
  我一脸鄙视地看着他说:“还说是蒙族呢都,连蒙语也听不懂!我刚才是说身体有点难受,得早点休息。”
  “无聊,又说起这个话题了!”云哥很不屑。
  我的埋怨不无道理。单看身份证上的信息,屋里同居的四个男人的确都是蒙古族,可实际情况远没有这么简单。云哥是呼和浩特周边的土默特蒙古,作为一个族群,母语已经丢了几百年了;谢胖子来自赤峰shi区,母亲是蒙古族,他也是蒙古族,汉语精通、英语熟练,就是没学过一句蒙语:础劳生在陕北、长在鄂尔多斯,从小到大听到的、说到的都是“黄土高原”,只为驱邪避害,认了一个属相匹配的蒙古族干爹,后来又跟着干爹更名改族。础劳础劳,蒙语意思就是石头,和石头一样坚硬,恰巧迎合了取贱名好养活的民间说法。看看,同屋同胞四兄弟,不说蒙语一切正常,一说起来那肯定是原形毕露、区别立现,我只会彻彻底底地变成孤家寡人。
  单位上班是另类,回到宿舍也是另类,而且还是在自己的同族同胞当中,这未免也太讽刺了!我感慨万千,进到卧室胡乱褪去衣服,一头栽倒在床上,没过多久便昏昏睡去。浑浑噩噩的漫长一夜终于熬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