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戏!础劳眼冒绿光,急切地问:“真的?”
  包晓田爽快地回答:“那还有假?”
  “那咱们就一言为定!我今天豁出去了!”础劳抓住一两半容量的白瓷酒杯闭着眼睛喝下去,表情很是痛苦。酒刚喝进去,小脸唰地红了,急忙又喝了一杯茶水,想缓解白酒的辛辣与刺激。可能茶水没起多大作用,础劳嘴里不停地噗噗呼出热气,还用右手扇一扇。包晓田很得意地偷笑着,紧接着倒酒碰杯又劝干了一次。她压根儿没真心待人家,刚才如此轻易做出承诺,只是想让础劳多喝些,最好喝醉,然后要美美地看他笑话。这姑娘真是太精了!础劳平时是那样一个机灵人,此时此刻却让人当傻子耍,完全没有做男人的尊严。我看着有些不忍心,于是示意包晓田也公平地跟着喝点。包晓田扭捏两下,很不情愿地一饮而尽。
  我很惊讶,问道:“你在学校是不是也经常出去喝?”
  包晓田感到无比自豪,回答很爽快:“是啊!我们一帮姐妹都挺能喝的,时不时出去小聚一下。不过论实力,我们比不了蒙班的,他们班那个通辽的刘红梅和锡盟的萨仁高娃俩女的可能喝了,我在全系女生里边可能也就排第三吧。”
  我也陪他们俩喝了几杯。础劳显然不胜酒力,耷拉个脑袋,两眼昏昏无神地干坐着,不一会儿便趴着桌子睡着了。包晓田则看不出有什么不适反应,依然滔滔不绝地讲着一些什么,末了突然问起我是怎么跟齐欢认识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打哈哈搪塞过去。包晓田不依不饶:“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呀春林哥哥?你看那个瘦猴子也睡着了,现在没人打扰咱们,你就好好说吧,让我听听你们的那些浪漫故事。”
  “不是不好意思,是不知道怎么说起。”
  “那好办,你就给我说说怎么看上她的吧?”
  “哦这个,她跟我是一个学校,知道吧?她可能觉得自己是蒙族,跟我们内蒙蒙生比较亲近吧,所以经常来参加我们的院系活动。后来就开始单独找我,让我给她教蒙语。久而久之,就走到一起了。”
  “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呀。我当时只是觉得这个姑娘挺有意思的,干脆帮帮人家吧。后来慢慢地熟络起来,也互相了解了,才真正感觉到她的执著与坚持,知道吧?她善良有爱心,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
  “哦天呐,那我也跟你学蒙语,你也教教我呗。”
  “人家学蒙语那是发自内心的,你呢?一时冲动,心血来潮,觉得挺好玩而已吧。”
  “春林哥哥你偏心眼,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真心的?”
  “这事瞒不过我的,你的眼睛已经出卖了你的心!什么时候把这个问题想清楚了你再找我来,那个时候我绝无二话,免费给你当老师。”
  包晓田不想等到以后,所以急着继续辩解,恰巧我的手机响了。救命天使!我正愁着怎么摆脱她的纠缠,一看手机来电,心里狠狠谢过这个曾有恩于自己的神灵,迅速按下接听键。
  “(蒙语)哥,你忙不?”上次帮我解困的是包金山,这次换作自己的表弟白永胜。
  “(蒙语)在外边有事呢,你怎么啦?有啥事?”
  “(蒙语)我没钱了,你给我一点!”
  钱!钱!钱!我本想说没钱,帮不了你,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产生这种怪诞心理的原因说出来都可笑。东部蒙古人宗族观念强,七大姑八大姨的一大帮人,亲戚连着亲戚,关系套着关系,不管是在家乡还是在外地,大家都乐意互相帮忙,互相麻烦。长年累月下来就养成了一个习惯:如果家族中的某个人取得一点小成就,或者说路子走得比较远,亲戚朋友们就毫不客气地找来让他帮着拉扯,这个人也要打肿脸充胖子,想方设法满足他们合理或不合理的需求,就怕不给办事被他们说三道四,骂自己没人性、嫌贫爱富忘恩负义什么的。我潜意识当中也有这样一个观念。从大学时候开始,舅舅家的表弟白永胜、姑姑家的表弟海金柱一年三两次打电话管我要钱,我只能从微薄的打工收入中多少汇去一点。上学时候都这样,现在走上工作岗位了那要钱的理由肯定更充足了。看看这次白永胜打电话,“你给我一点”,口气何等的理直气壮?好象我这边就是印钞票的,而且有义务给他调拨,完全不考虑人家现在是啥情况。现在我已经一贫如洗债台高筑了,本可以拒绝他的要求,但作为表哥,早被剥夺了那样的合法权利,只能勉为其难地向他请示:“(蒙语)我在外边有急事啊,回头给你看看,实在不行的话发工资了再给你。好吧?”
  白永胜极不痛快地答应给我两天时间。
  当我打电话的时候,对面的包晓田冲我一个劲儿比划着什么,不明其意,也没去理会。放下电话,我没好气地问:“你也有事?”
  “我让你说汉语,你说蒙语我一句也听不懂啊……”包晓田抱怨说。
  你听不懂,我还不痛快呢。我借着酒劲第一次对她大声斥责:“活该!亏你还是蒙族呢!连蒙语也听不懂!”
  “这事能怪我吗?我爸我妈不让学,家里从来不跟我说蒙语,从幼儿园到大学,我一直在说汉语。其实也对呢,反正以后大家都要说汉语,早说晚说不都一样吗?”
  “对什么对!你说蒙语没有用处,难道学蒙语长大的那些人都是傻子?不也都好好地工作、生活呢吗?再说你如果觉得蒙语没用,还让我教你干吗?”我想得过于简单了,以为这样义正严词地教导会唤起她的良知,让她回心转意。可包晓田完全不为所动,开始诡辩道:“蒙语有没有用和你教不教我没有直接关系,这纯粹是两码事。”
  “有直接关系!我说你动机不纯、不是发自内心的,你自己还不信。”
  “我不管,反正你得教我!”包晓田原形毕露,干脆还以命令的口吻给我定下规矩:“以后我在你身边,你跟别人说蒙语,必须一字一句毫无保留地翻译给我听,就像刚才打电话一样,要不然我多尴尬多可怜呀!”
  我心说凭什么,你霸道我就要服从?话没讲出来,心头好象有无数根刺扎着,隐隐作痛。
  “策反”不会有什么结果,时间也不早了,我提议早点回家。包晓田有些不舍,不过也答应了。这顿高价饭花去一百六十多元,是我用础劳退回来的宾馆押金结的。
  础劳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我背着搀着好不容易将他弄出了饭店,到了外边却又碰到一个更让人头疼的打车问题。出租车司机一看有个喝醉的酒鬼,怕吐到车上弄脏了座位,不管我们怎么招手,就是不给停下拉走。
  打不上车,只能继续背着搀着础劳一步步往前走,累了就在马路牙子上将他放下来稍作歇息。“都是这个烂人误事!怎么不去死呢?”包晓田跟在身后一路责骂础劳,不停地骂、不停地咒,却不肯动手帮着扶一把。
  我需要照顾础劳,所以让包晓田自己先打车回家。包晓田不同意,硬是跟着来到我们单身公寓。客厅里云哥一人抱着那台烂电视机看广告时间插播的言情剧,见有姑娘进来,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一番,然后很殷勤地帮我搭手,搀扶础劳躺下。包晓田躲在我房间里不再出去,云哥悻悻地离开了。
  包晓田环顾四周查看房间里简陋的摆设,突然指着墙上挂的一把吉他问道:“春林哥哥,这把吉他是你的?”我说是。包晓田不知道客气,把吉他拿下来假模假样拨弄两下,又开始下达指令:“春林哥哥,你给弹一首!”
  “这么晚了就别制造噪音了,让人家好好休息吧……”
  础劳在那边床上嘎吱嘎吱磨起牙来,正好打断了我们两人的对话。包晓田捂着腮帮子不无厌恶地说:“这个瘦猴子竟然还有这样的臭毛病?天呐,这响声,别把牙都咬碎喽。”我把食指放到嘴唇边,警告她保持安静。包晓田根本不理会,说话声反而越来越大:“春林哥哥你可倒霉了,碰到这样的人住一个宿舍,这噪音,今天晚上你咋睡呀?”
  “没关系,我习惯了。晓田,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这边没啥事了。”
  “你送我回家吧春林哥哥,这大晚上的,我怕,万一碰到色狼怎么办?”
  我一想确实也是那么回事,于是答应了。
  外边混沌不清,周围只有个别居民家中亮着微弱的灯光。不知是真怕还是假装,包晓田一下楼就主动抱起我的胳膊紧紧贴在自己胸口,丝毫没有少女的矜持和拘谨。我本能地往出轻轻抽开胳膊,不料又招来她的责怪:“怕什么?别人又不会看见!”见她没有松开的意思,我也不再坚持,保持这种姿势走到了名都小区门口。夜班保安可能认识包晓田,不加阻拦直接放行。到得楼下,我终于抽出了自己已经有些麻木的胳膊,长抒一口气,嘱咐说:“上去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包晓田乖乖地低头走到单元门口突然又折了回来,踮起脚尖在我脸上留下一个湿湿的热吻。偷袭得手后她哼着小曲高兴地上楼去了。这一举动完全出乎人的意料,我一时反应不过来愣在原地。难道齐欢的直觉是对的?这个霸道姑娘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千万别让她爸知道,如果知道了还误以为我高攀他姑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企图呢!
  我逃也似的回到宿舍躺下。础劳还在呼呼大睡,百分之百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我讨厌包晓田,包晓田讨厌础劳,倒过来说谁喜欢谁,这个关系也能成立。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是一物降一物。真是太不可思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