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过伤感又闹腾的星期一,迎来了未知而惶恐的星期二。该上班去了。我早早起床收拾,把学哥的西服换下了,穿上一套两年前买的浅灰色棉夹克衫。础劳磨牙磨了一晚上,现在可能累了不再咬了,改成在被子里放屁,他自己还未察觉有何超乎寻常的味道,依然蒙头大睡。我帮他揭开了被子,将脑袋露在外边接触接触新鲜空气,然后赶到单位去。
  顾海兰正在办公室伏案审稿,低头皱眉的,依然是苦大仇深的样子。我故意晃了一下,还没等她发话就迅速溜出办公室,上楼去找王社长。包金山上星期六交代过,让我找王社长办理聘用手续。
  爬楼梯走到位于六楼的王社长办公室门口,刚要抬手敲门,忽然听见屋里好象有些人在谈话。因个人问题私自找领导,如果有外人在场显然影响不好,我只能在门外乖乖地候着,不能进也不能走远。约莫过了半小时,王社长办公室里走出来四五个衣着光鲜的男女,个个红光满面一脸堆笑,频频向屋里挥手道别,复读机似的重复着:“谢谢支持!再见!谢谢支持!再见!”等那些人乘电梯走了之后我才松口气,去敲门。
  “请进!”办公室里边传来一声洪亮的男声。
  我战战兢兢推门而入。这间办公室很大很气派,从门口到办公桌前大概走了五六步。王社长问有事吗?态度和蔼,语气柔和,眼神也不尖利,没有顾海兰等环节小干部的霸道作风和恶劣态度,让人禁不住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比那些人职位高得多的领导。听人家社长主动问话,我努力控制紧张情绪,简单介绍自己在民生新闻部见习,今天是新闻出版局包金山介绍过来办录用手续的。
  王社长客气地说:“老包我们都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了,他托的事我一定得照办。”顿了顿,又问道:“你的事儿他也跟我说了,那你昨天怎么没来呀?昨天社里公布了这次招聘人员的名单,集中办了手续,你没看通知吧?”
  我急忙解释说自己碰到了急事,请假了。王社长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固定电话拨过去:“喂,是刘处长吗?我这边有个小伙子啊,他叫……”刚才自我介绍时可能没记住我名字,王社长拿开听筒问我:“你叫什么来着?”我如实相告。王社长在电话里继续做出指示:“哦,他叫韩春林啊,你给他补办一下手续,过一会儿我再跟顾海兰说一下。”
  打完电话,王社长告诉我:“好了,你现在去找人事处刘处长。”我点头谢过,脚步轻盈地走出了那间大办公室。
  找到刘处长说明来意。因为有了大领导的指示,刘处长也是很客气地请我坐,还命令手下赶快协助办理。我在劳动合同书上郑重地写下自己名字。手续办毕,刘处长还不忘祝贺我录用成功:“恭喜你呀,从今天开始正式成为报社记者了,‘见习’二字可以去掉了!”
  闯荡呼和浩特三个月,多少次希望能早点进入一家单位谋职,以减轻家里负担,并为日后发展奠定基础。现在看来这个愿望似乎是实现了,可我怎么也找不到快乐的感觉。刘处长说恭喜,有什么值得恭喜的?不就是个社聘记者吗?又不是人家冯青一样的财政编制内工作人员!
  我带着满腹的悲凉与委屈离开人事处,又到财务处领了工资卡,返**生部办公室。经过一楼大厅的公告栏前,特意看了一下有没有新招聘记者名单。不出所料,公告栏上贴有一份红头文件,底下还加盖了报社公章,中间以表格的形式将新一批记者名单公布出来了。文件上共有十人,按顺序编号,后边罗列了姓名、出生年月、民族、所属部门等分类信息。仔细看看,我和础劳、孙洋三人都名列其中,其余人不认识。付出总有回报,想来那天晚上孙洋在金源宾馆没白折腾……
  时间充裕,不着急回去,我开始细细查看这些人的身份信息。础劳的信息没啥特别的,盗版蒙古嘛,我早就知道,可孙洋的民族一栏里也赫然写着“蒙古族”三个字。这事就稀奇了。我先前一直以为孙洋是再普通不过的乡下姑娘,口音重得像烫了舌头在说话,老把“白酒”说成“别酒”,还喜欢端着碗站着吃饭,种种细节表现跟蒙古族的生活习惯八杆子也打不着,这时候怎么就成了蒙古族的一分子了?难道她也像础劳一样找了一个干爹?这个娘们总让人“惊喜”不断,真应该扒光了好好研究研究,看她到底是由什么物理成分组成的。
  我愤愤地回到办公室。顾海兰发现我走进来了,又开始训话:“韩春林,你现在可是我们部的正式记者了啊,以后要好好工作!如果完不成任务的话,按照我们的规定,扣你奖金没商量!”
  扣吧扣吧,反正也没几个钱……我小声嘀咕两句,正好看见我的新同胞孙洋优雅地推门而入,右手还揉搓着弄成一卷一卷的烫发走向顾海兰桌子。顾海兰抬头正视了,有如慈母唤儿般和蔼地说:“小孙,下午有个采访的事,任务比较简单,你去一下,独立采访,要尽快完成这个月的任务啊。”没有发号施令,也没有训斥责骂,有的只是从南极到赤道的态度转变,温度提升之快让人有点措手不及。我不行,但人家孙洋能,欣然接受顾海兰的有意转变,还煞有介事地笑一笑,高声谢过。
  我坐在沙发上闷头看报纸。孙洋走过来,一屁股坐到旁边。我有轻微鼻炎,昨晚多喝两杯这时候毛病又犯了,鼻孔不通气,刺挠得厉害,不过我还是立刻闻见了孙洋身上一股浓烈的香水味道。孙洋主动搭话:
  “新记者名单公布了,看了吗?也有你呢。”
  “我已经知道了,谢谢你提醒。”
  “那你怎么不高兴啊?”
  “没什么,就是鼻子有点难受。”我敷衍两句,忽然想起她的民族属性问题,于是直截了当地问道:“怎么你也是蒙古族啊?”
  “啊?哦,那个是我高中时候改的,高考加分嘛……”孙洋不避讳不掩饰,说话很是理直气壮。
  靠,原来真是个盗版蒙古啊!为了升学可以抛弃祖宗,为了上岗可以牺牲自己,这个丑女人也太有才了!(标注一下,我现在骂她丑,和她的脸蛋没有任何关系,我说的是内心的丑陋与龌龊。)
  我被孙洋彻底折服了,心想再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共同话题,还是学会闭嘴吧。曾经无话不说无所不谈的纯真朋友关系已不复存在,应该跟她断绝来往,以后最好都不见面。
  顾海兰在那边打电话沟通采访事宜,孙洋大大方方地提前下班了,办公室里已经没剩几个人了。我最烦跟顾海兰在一起,沉闷、压抑、憋屈,连空气都会凝固。反正王社长认可了,刘处长安排了,她想赶走也没那么容易,我他妈也提前撤,看能把我怎么样。我给自己加油打气,趁顾海兰不注意悄悄溜出了门。
  没地方可去,只能回宿舍。一进门发现础劳已经醒来,正披着被子坐在床头吸烟。我关切地问他:“好点了吗?看你昨天表现的,不过喝了两小杯就醉成那样子!”
  础劳打着哈气伸了个懒腰,说:“哎呀韩哥,我是真喝不动,晓田妹妹非让我喝嘛,没办法。我昨天喝醉后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吧?别把人家给吓跑了。”
  “你是胆子小啊还是注意自己形象?”
  “都一样。韩哥,实话实说,没让她失望吧?”
  “没事,好着呢。”对于他那些呕吐、磨牙、随地躺倒等毛病,我真不舍得讲出口,一是怕他失了面子,二是防他多心,嫌自己照顾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