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上班发生了三件趣事。
一是顾海兰竟然对我笑了。当时办公室里有五六个同事,顾海兰并不忌讳更不避嫌,满脸堆笑地站起来问候我:“小韩你来了?”这是她第一次对我笑,第一次叫我小韩。要是换成以前,准是横眉竖眼地直接命令说韩春林你干什么什么去!上午对那个盗版蒙古是从南极到赤道,现在对我这个正版蒙古也是,从北极到赤道,待遇一样,我们两个真假蒙古终于重见天日,从正负两极成功突围胜利会师了。不过孙洋的事好理解,挨了皮肉之苦,理所当然得到赔偿,我这个又是什么意思呢?没有头绪,也懒得去想。对于她的“关心”,我只是随便点点头算作回应,又问顾主任有何指示。顾海兰靠近我,拍拍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韩你看,你来我们部也有三个多月了,平时我对你是严格要求,可那样都是对你负责呀。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不经过磨练怎么成大材?现在你成为我们这里的正式记者,以后可就不一样了啊,要好好干,大家都支持你,知道吗?”
这个更年期女人还瞎装,胡乱套人家歌词,说得一套一套的。长久缺乏母爱滋润的我听了顾海兰这段“饱含深情”的嘱咐,竟然产生幻觉以为是妈妈在教育儿子,“感动”得几乎快要掉眼泪了,强忍住内心的激动,赶紧表达决心:“我会努力的,放心吧主任!”
顾海兰转身告诫其他同事:“大家注意了啊,小韩已经成为我们民生新闻部最年轻的记者,你们以后可要多多照顾,绝对不能亏待他!”大家纷纷表态说没问题。
助编陈云峰见机提醒:“主任,要不我去社办再弄一张办公桌来?”
“对,你去搬过来。”顾海兰扫视一眼办公室,迅速做出安排:“把靠窗户的那几张桌子挪一挪,让小韩坐那边的位置吧。”陈云峰得得跑出去了。
人类社会已进入二十一世纪,连黑非洲都实现了无纸化办公,可报社烂单位烂部门却固执地保留着我出生那个年代的老传统:十多张棕红色实木桌子挤拼在一间三十平米的办公室,多数人仍坚持使用钢笔和稿纸,呕心沥血伏案写作。整间屋子里稍带点现代化气息的东西,也只是那个贴着北边墙角摆放的三台老式电脑和一条麻布沙发。我先前还没有资格抱桌子爬格子,总利用顾海兰忘记责骂的有限机会坐那条沙发,背壁思过。这种情况现在有可能要改变。
冯青走到跟前悄悄问我:“孙洋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以前集体玩消沉,爆发了也是两个人集体集中较劲,一会儿是总编一会儿是社长的,看把她给折磨的,都快神经质了……”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刚还纳闷呢,那老女人态度怎么突然转变了,原来是王社长打电话交代的。上午王社长给刘处长打电话时确实那样说过。顾海兰可能还以为我是社长大人的什么亲戚吧,所以才这么溜须拍马嘞。假如我真是王社长的卧底亲戚,恰巧又受到那种不公和冷遇,现在她想挽回不良影响,那还能来得及吗?真是一个心理幼稚、政治不敏锐的糊涂蛋!
这事说起来也奇怪。社长的一个电话,不只顾海兰,连冯青也禁不住胡思乱想起来,还问我跟王社长是什么关系。我摇摇头没作回答,心想,这种狐假虎威的行为虽说是彻头彻尾的闹剧,可如果我不主动捅破,刻意保持一种神秘感,你们就这样胆惊受怕、小心翼翼地过着吧,最起码大爷我还能得到暂时的“尊重”。
陈云峰搬来一张破桌子摆弄开来。我搭把手好不容易安顿下来,顾海兰又过来递给我一封包装精美的大红请柬,说:“明天上午有个小事,小韩你就去一趟,独立采访吧。这上边有时间,他们派车过来接。别害怕啊,大家都相信你的能力,你自己也要有信心。”我虽然有过正式外出采访的心理准备,但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今天的好事真可谓是接二连三啊……
我心里的乐和劲儿还没消退,下午的第二件趣事紧接着发生了。五十岁左右年纪的一位富态女人突然推门而入,冲着办公室里的人们大声质问:“那个小狐狸精来没来?”
这谁啊?找什么人呢?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惹得大家面面相觑鸦雀无声。鸟大姨不愧叫鸟大姨,没事眨巴眨巴灰溜溜的三角眼朝曹立文鬼笑。曹立文也不是吃素的,瞪大双眼训斥道:“看什么看?没听说人家找的是狐狸精吗?我是男的,不是你那个种类!”这纯粹是人身攻击了,曹立文是在骂他平时娘娘腔。
鸟大姨肉乎乎的脑袋憋得整个通红,还想说点什么。顾海兰适时站起来,很客气地跟那位妇人搭话:“原来是王姐啊?有事吗?”
“我问你,那个叫孙什么洋的小狐狸精来没来?在哪儿?”妇人的语气可不怎么友善。
大家明白了,原来她是来找孙洋的。那个盗版蒙古不知道又要给人们呈现什么精彩节目。
“她下午出去采访了。王姐你有什么事吗?我可以转告。”
“这个小狐狸精,不说了,等我见到她非得撕碎了她不可。”妇人咣当一下甩门而出。屋里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鸟大姨发挥性别优势套顾海兰的话:
“顾主任,这个女的我好象在哪儿见过,但想不起来了,她谁啊?”
“没事瞎打听啥?无聊!”顾海兰这次训斥鸟大姨,我觉得非常合情合理。
少顷,楼道那头传来一连串密集的喊叫声。新闻记者就是敏感,噌地全都站起来,堆到办公室门口探看究竟。我依恋自己新分到的旧桌子不愿离开,仍坐在原地。人群中秦蓓蓓小声尖叫:“哎快看,好象是吉主任呐,推推搡搡拉拉扯扯的,这女人跟他什么关系呀?”鸟大姨自作聪明,嘀咕嘀咕地又嚼起舌头来:“应该是夫妻吧,孙洋是不是跟了吉主任,事情败露了才惹得她过来寻仇?”我讨厌这帮人如此热衷于窥探他人隐私,不过也禁不住犯起了嘀咕:孙洋是跟那个夜明猪有一腿啊,我亲眼所见嘛,现在怎么又扯上吉老汉了?莫非她还想着像喝酒一样打通关,把报社的这些老男人挨个偿遍?有这么厉害吗她?
吉老汉拉扯着那位富态女人向这里走来。门口的探子们立即撤回屋里。经过门口的时候,我明明看见吉老汉脸上划出了两道血痕。应该是被对方挠的吧。老汉不顾疼痛,还叽里咕噜地劝解着:“先回去吧啊,他(她)不在,别在单位闹,对他(她)影响不好……”
富态女人一甩胳膊摆脱了吉老汉的大手,咬牙切齿地发誓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我看他们能躲到哪儿去?非得当场抓住,双双撕碎了不可!”说完气呼呼地往大厅外走去。
妇人一席话传递出的信息进一步证实了我的想法。孙洋和吉老汉确实没有不正当男女关系,这事百分之九十九是那个姓吴的夜明猪惹的骚,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是另有他人。
吉老汉送走富态女人后长抒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什么烂事都找上门来,这个办公室主任实在是不好干啊,命苦命苦……”
杨杰突然来了精神,扭捏着凑上前关心他:“吉主任,你脸上这伤,赶紧处理一下吧,别感染喽……”
吉老汉摸摸伤口,呵呵傻笑道:“一点皮外伤,不碍事。”
杨杰假模假样地悔恨自责起来:“我徒弟给你们惹了这么大事,都是我管教不严,实在对不起。吉主任,这女人是谁啊?”
吉老汉有点守口如瓶的意思,没挑明那位妇人的身份,而是憨憨地傻笑几声,头都没回一溜烟跑掉了,留给这帮新闻记者们无限想象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