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早晨,我八点钟赶到了单位。今天是我第一次单独外出采访,底气不足心里紧张,所以早早过来准备。
八点半,请柬上约定的时间到了。我把碳素笔和稿纸装进一个手提便携袋里拎上了,走到大厅门外候着。车还没来,不知是撞人了还是爆胎了,走这么慢。正焦急等待时,报社蒙语新闻部的乌云花老师从办公楼里出来问道:“(蒙语)小伙子,你在这里等啥呢?”她说的是一口标准的蓝旗标准蒙语。
“(蒙语)在等楚胜公司的人,采访去呢。”我向她看起,努力用标准蒙语回答说。
“(蒙语)那太好了,我也去那个事,怎么?他们还没来吗?”
“(蒙语)肯定又是先去接电视台、电台的记者了,一些采访单位的人经常这么干,厚此薄彼的!”
乌云花四十来岁年纪,为人敦厚老实,老实得甚至有点傻傻的感觉,可她心眼好,善良,接人待物非常低调。报社记者外出采访,蒙汉语部门有时候同赴一件事,我先前跟冯青出去时曾见过几次这位憨憨的乌云花老师,所以印象很深刻。当下乌云花问第一次单独采访感觉如何。我说心里有些紧张。她笑说没事,慢慢会习惯的,还给我传授经验,让我到了采访现场要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千万别胆怯,把该拿的书面材料全拿上,回来写稿有备无患。
两人闲聊着约莫等了二十分钟,楚胜公司的别克商务车刚刚开进报社大院。他们的联络员小姑娘慢条斯理一顿盘问,确认无误后才让我们上车。小姑娘和老司机坐在车子前头,中间座位上有一男仨女,最后一排三人座空着,我和乌云花就坐过去了。车子开动后,乌云花与我悄悄耳语:“(蒙语)前边那对男女是电视台汉语新闻记者,一个文字一个摄像,另外俩女的分别是电台蒙汉语新闻的记者。”
我有点纳闷,问道:“(蒙语)电视台那边的蒙语新闻不出来采访?”
乌云花摇摇头:“(蒙语)不清楚,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见他们出来过……”
今天的采访活动安排在呼和浩特远郊工业园区,离市中心有一小时车程。在路上,电视台那位男记者兴致特别高涨,不停地讲一些隐晦的黄色笑话,又动手动脚恶意挑逗前后排的女性,催促她们为了人身安全赶快系“安全套”。最离谱的是,他还跟人家联络员小姑娘套近乎,大言不惭吹嘘自己为电视台形象大使。我听了差点当场狂吐!其实那家伙长得不能说极其难看,但也绝对够不上好看的标准。这么形容吧:一头黄毛根根竖起,坚如刺、硬比猪鬃;下巴又弯又翘又长,套上绳子就能梨地;额头有几道深深的皱纹,随着脸部表情变化不断地上下翻腾;眼珠子也是黄的,眼神空洞无神,像是得了肝病,或者长期营养不良。如果按照好不好看的程度对人的长相进行百分制打分,他能得到三十三分就很不错了,多一分都不能加,加了就等于是中等好看的普通人了。其实说这么多没啥用,我只是对他的脸皮厚度感兴趣,所以想把具体信息牢牢储存进来。
一路欣赏电视形象大使的拙劣表演,受尽折磨终于到达采访现场。今天楚胜公司要举行煤制烯烃项目开工奠基仪式。活动现场虽然风大但也聚集了很多人,场地周围都升起了大大的氢气球,挂了长长的红条幅。企业宣传办的工作人员跑过来招呼记者们,给每人发一个装资料的手提袋,外带一个红色小信封,俗称红包。我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红包是干啥用的。看其他人都很自然地笑纳了,我也装作是身经百战见过世面的老手,不动声色接过来熟练地放进口袋。反正最近也缺钱,正好救急。“财神爷”走后,乌云花老师拉着我胳膊问:“(蒙语)小伙子,你给看看那个红色大背景板上写的蒙古文是什么?煤制烯烃这几字怎么翻译的?”我疑惑地瞅着她,意思说你眼神不好还是懒得动眼?乌云花赶紧解释说自己近视,看不清楚。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背景板上的蒙古文真是惨不忍睹,字体瘦小、与汉文的个头不成比例不说,把“奠基仪式”几个字的前后顺序也给颠倒了,最可气的是把“煤制烯烃”名词术语直接从汉语音译过来,写成了蒙古文拼音。真不知道哪个大**在这么蛮干,如此诋毁高贵神圣的蒙古文!他们就不能找个正经人家翻译翻译吗?
我有些气急败坏了:“(蒙语)乌老师你回去好好查资料吧,他这种译法不伦不类的,绝对不能用!”
乌云花诚恳地问:“(蒙语)怎么查?我们办公室没有化学方面的翻译资料。”
“(蒙语)可以上网查呀,查它的构造,然后根据那个意思翻译,意译,这样可能更好一些。”对于有把握的事情,我喜欢谆谆教导诲人不倦,如春风化雨般滋润他们的心田。
“(蒙语)谢谢你呀小伙子,你真热心。阿姨改天给你介绍对象。”
我心想这个老大姐真是太实诚了,可比民生新闻部那些人模狗样的家伙们强。感慨之余,我又向她打探蒙语部虚实:
“(蒙语)你们部里的人都像您这么随和、这么实在吗?”
“(蒙语)他们都比我好!”乌云花向来低调,可她这句话里应该是刻意谦虚的成分多一些。
“(蒙语)那样多好啊!工作环境简单充实,人呆着舒服,不会变坏……有机会我一定要调去你们蒙语部!”
“(蒙语)你汉语说得那么好,为什么不呆下去呢?”
“(蒙语)我在北京上了四年大学,接触过很多说汉语的同学,所以口语是练好了些。可是我汉文写作水平不好,远不如蒙古文的。反正我就是想去你们那里!”
“(蒙语)我是很愿意和你共事啊小伙子……”
奠基仪式很快开始,七八个领导模样的男人踏着红地毯走到一个事先挖好的大坑旁,用崭新的铁锹往坑里铲几下碎土,又迅速跑回各自的专车上躲避风寒。活动就这样草草结束了。联络员小姑娘让老司机送记者们回去,就不留吃饭了,自己也不陪着了。
车刚启动,电视台那个猪鬃毛便迫不及待地掏出红包,很满意很陶醉地拆了红包当场点起票子:“一张两张,哦有五张哈,这个月的生活费又不愁了。”
旁边那位皮肤微黑的长发美女狠狠瞪他一眼,批评说:“财迷!小市民!见钱眼开!”
我觉得她这个骂人口气很熟悉,好象在哪儿听过,努力回忆一下想起来了,包晓田那天晚上就这样骂过础劳,说他幼稚、变色龙、反复无常。哈哈,如果包晓田今天在这儿,指不定怎么挖苦这**呢。
回到单位已是中午,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我照着楚胜公司给的材料,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八百字的大稿,放到顾海兰办公桌上,然后在门口的沙发上美美地睡了一觉,午饭也省了。
下午上班顾海兰来了,进门第一句话就问我采访顺利不。我说还好,稿子写完了,请您审阅。她慢慢坐下来看稿子。我悄悄观察她的反应,一会儿皱眉头,一会儿张嘴巴,一会儿挠头发,整个脸部变得通红。估计是想发作不能,憋得难受吧。最后她终于拿起钢笔在稿子上噌噌划起了道道,划完放到一边,接着审看其他人的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