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还未平复,又听得衣兜里手机在响动,揭盖一看是包晓田电话。我没心情接,就给她压了。包晓田不依不饶接连打三次,最后我没辙了,让同行的乌云花先进餐厅,自己则拐到酒店大堂一角将电话接起来。就因为包晓田,前天她老爹差点咬了我,给我留下了心理阴影,不知道她现在又要做什么。
  “春林哥哥,为什么不接电话呀?开始不喜欢我啦?嘻嘻……”她没心没肺地笑着,整得我快撕心裂肺了。
  “这不接了吗?”其实在这后头我还有两句纠正她错误的狠话:不是刚开始不喜欢,而是一直都不怎么喜欢!之所以没讲,是因为怕你伤了自尊寻死觅活的,你那可爱的伟大的父亲又无事生非找茬羞辱我。
  “那怎么打了好几个电话都给压了?昨天也是!你要是不喜欢我这个性格,我可以改……”
  哦嚯,这事很新鲜啊,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唬谁啊?她要是能改,猪都能飞上天!
  “你挺好的,不用改,请继续保持自我吧……”我揶揄她,可我用词文明,语气谦和,没说猪啊狗啊的。
  “你真这么想啊?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讨厌我性格才疏远我的。其实我这个人挺好的,有很多优点,只是你还没发现。”包晓田根本没听出我的讽刺意思,还在那里自吹自擂,自鸣得意。
  我没工夫和她闲扯淡,直接问道:“找我有事吗?”
  “当然有了,咱们什么时候再约会?”她是典型的没事找事型,我不能让她由着性子来。
  “不能再约会了,你爸要是知道了会让王社长开除我的!”
  “你不要老想着我爸坏,他其实挺好的,就说这个老家人的感情吧,他还每年资助通辽的好几个蒙授高中生呢。”包晓田搬出蒙授学生为她老爹喊冤叫屈。
  “反正不行。我这几天都没工夫,很忙。今天刚调到新部门,有很多事要做呢。”
  “白天工作,晚上总会有时间吧?今天晚上就出来吧,我们寝室的姐妹们说要见见你,我都跟她们说了你是我男朋友!”
  “男朋友?谁同意啦?不能这么瞎胡闹啊包晓田!我有女朋友。你再折腾,一切后果你自负!”我严厉地警告她说。
  “齐欢?不,现在我才是你的女朋友!”包晓田根本不把我的话当回事,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世界里。
  “不跟你说了,我这里有更要紧的事,正忙着结婚呢……”
  “啊?结婚了?跟齐欢?”包晓田惊愕道。我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忙解释说:“不是不是,是同事结婚,我在现场。”
  “嘻嘻,那只能等你有空再打电话了!不过记住啊,我们一帮姐妹都等见你呢。”包晓田很不情愿地结束通话。
  婚礼餐厅闹哄哄一片,抽烟、吃糖、磕瓜子、喝饮料,人人都有节目。我找到乌云花身边坐下。很不幸,左侧一桌正是民生新闻部的人们,顾海兰和冯青也在。杨杰第一个发现了我,明目张胆地对我抛眉弄眼。离开民生新闻部时只给顾海兰发了一条告知短信,跟其他同事连招呼也没打,现在人都碰面了再不去实在不好办。我强颜欢笑,走到他们餐桌旁礼貌性地问候道:“顾主任好!冯老师好!大家好!”
  “小韩,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姐还为你担心呢!”冯青率先发话。
  “是啊,今天本来还有一个供暖的深度报道,想让你做来着。昨天碰到刘处长才知道你已经调走了。可惜了!”顾海兰似乎站在集体的高度,表达对损失一位“骨干”记者的惋惜。这老娘们说话真艺术,还可惜了,可惜你个大爷呀!前天给你发短信,你都没回复,还说不知道?再说你不是一直希望我早点滚蛋吗?什么深入报道,深入歌颂啊?别侮辱舆论监督这个词,有能耐你们先把自己监督好,单位宿舍冻得跟冰窟窿似的,先把这个身边的小问题解决好了再去管别人家吧!
  我真恨不得跳过去把桌子给她掀翻了,可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不值得,出也出来了,再发生冲突也没多大意义。
  冯青还是老样子,真真的关心我,郑重嘱咐我好好干,如果需要帮忙直接过去找她。发情的杨杰抓着我的胳膊不放,要我记着常回去看她。鸟大姨似笑非笑地说咱们的事好办,回宿舍聊去。我看他仍旧不怎么吃菜,一个劲儿喝水。是啊,饭菜里有他的同胞,他怎么忍心下口?
  餐厅服务员开始上菜。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蒙语部的男男女女活像个饿死鬼,菜刚一上桌,他们就旁若无人地胡吃海塞起来,白酒喝了一杯又一杯,全然不顾低度高度、优质劣质,反正有点酒精就能下咽。其实这个时候人家婚礼还没有真正开始,周围餐桌上的酒瓶子都没打开。
  一阵激昂的现场音乐声响过,婚礼主持人高声宣布两位新人入场。接着,张林和他的芭比娃娃闪亮登场了,双方父母也精彩亮相了。新人正式改口,作为交换,父母给他们分发红包。人们注意到,在这大喜的日子,新娘父亲、一位长相威武的蒙古大汉却一直愁眉苦脸的,心情似乎很复杂。我认真想想,笑了:这个滋味好比牧民辛辛苦苦养肥的羔羊被狼叼了,农民辛辛苦苦种出的白菜让猪拱了,心里肯定不好受啊!再认真想想,哭了:不管叼了还是拱了,结果都能看得见,出来的肯定又是一个“谢胖子”,这一个蒙古族家庭从此也就徒有虚名了……
  今天还有一件事我没弄明白。按照蒙古族传统婚俗,新娘父亲是不可以参加送亲活动的,规矩历来如此,至少我们老家那边还在坚持。这和汉族同胞的礼仪正好相反,汉族父亲可以亲自送女儿上台交给新郎。习俗不同而已,没有好坏之分,只是有一点我感到奇怪,这芭比娃娃的蒙古阿爸为什么这样高调亮相?本来心情不爽,那干脆随习俗走,不来就对了嘛。
  婚礼还在红红火火地进行着。按照主持人的要求,两位新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拥抱接吻,大秀浪漫。乌云花老师适时地凑过来,笑眯眯地问我:“(蒙语)小伙子,看了有什么感觉啊?你现在有没有对象啊?”
  上次她说要给介绍对象,我当时以为她人比较实诚,只是急着表达一种感激之情,所以没有放在心上,没有存入脑芯片。可人家乌云花记得这茬,闲暇时候也可能认真考虑过,今天抓住如此特殊时机,主动挑明意思。
  有没有对象?我一时拿不准该怎么回答了。我的生活中原先只有齐欢,现在又有一个包晓田硬闯进来,还阴魂不散撵都撵不走了。两个人,看似选择余地大,实则烦恼事更多。齐欢的态度让人放心,她妈妈的意思却让人泄气,未来的结局还存在变数;包晓田的做法让人紧张,她爸爸的行动更让人讨厌,前方的路途仍充满坎坷。一个远在天边,一个近在眼前,爱与恨、喜欢与讨厌之间,谁都保不准感情的天平最终倾向哪边。深刻剖析一番,原来是我意志不够坚定,是我在慢慢蜕化,慢慢变质。我真有些鄙视自己了。
  乌云花将我的沉默不语当作小年轻的羞涩与腼腆,继而鼓励说:“(蒙语)男婚女嫁很正常嘛,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看看人家那两位新人,多恩爱。阿姨也给你介绍一个啊,是我们邻居家的姑娘梁爽,今年刚毕业,在组织部工作。她父母托我帮着拉媒牵线。”
  您也知道,这年头,人的思想有多开放,行为有多大胆,但凡有点能耐的早已自力更生、开花结果去了,还用得着别人帮衬吗?求人做媒相亲的肯定不咋地!再者说,在组织部那样的单位工作,还让父母跟着操心,想想也能猜出她不是什么好货色。
  “(蒙语)乌老师,我只想找个蒙古族的。”我想用这个条件把她顶回去。
  “(蒙语)蒙古族的也有啊,我大哥家的姑娘乌日娜,在医院工作,家里条件很不错的……”乌云花手中掌握的人力资源还真不少,这个不行拿出那个,让你随便挑,我怀疑这位老大姐是兼职做红娘的。
  “(蒙语)乌老师,谢谢您的好意。我现在刚工作,还不想……”
  “(蒙语)又不是马上结婚,可以先接触接触嘛,处着看。那就这么说好了,我找机会让你们见见面。”
  “(蒙语)您还是先找机会领我出去采访吧,我要尽快熟悉蒙语采访业务。”
  “(蒙语)放心吧,有采访会告诉你的。”乌云花像是了却了一个心愿,一脸满意地笑着。
  下午两点,婚宴宾客逐渐散去。我跟着饿死鬼同事们回到了冰窖。因为乌云花老师没有采访任务,整个半天我都比较空闲,随便看看部里保存的蒙古文旧报纸,揣摩蒙语新闻的写作技巧和特色。蒙语部的这帮饿死鬼其实比较省事,整体还算清净,吃饱喝足了都该干啥干啥去了,不像民生部的那些痴男怨女,饱食思**,一天净想着胡来。下班后我回到宿舍,又没见着础劳。这几天他一心照顾受伤住院的同学,在宿舍呆的时间很少,也没顾得上勾搭包晓田。
  我在蒙语新闻部的第一天就这么平淡无奇地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