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上班,我碰到一件让人啼笑皆非的罢捐风波,还有一件另人痛心疾首的认知事故。
  上午九点左右,蒙语新闻部的饿死鬼们提着品类齐全的丰盛早餐陆陆续续投进冰窖里来,边吃边喝边议论说社里正号召职工给兴安meng捐款,但不清楚是真捐还是假捐,捐款数额有多少。事情是这样的,当然这也是我事后才了解到的:兴安meng经济落后,群众生活困难,首府的各大机关和企事业单位纷纷响应上级号召,定点帮扶那里的贫困嘎查村,报社自然也承担了一个。捐款是定点帮扶必不可少的一项内容,按照惯常打法,单位职工“自愿上贡”是免不了的。既然免不了,那就认了吧。大家五十、一百地把钱交到部门助编胡日查手里。我最缺钱,昨天刚给张林捐了两张大钞,现在真真是捉襟见肘了。但从个人感情上讲,不捐实在说不过去。兴安meng是我老家,南三苏木北八乡嘛,别人都在尽力帮忙,何况家乡人乎?于是一咬牙一跺脚,也拿出了一百元。心里郁闷极了,盼着下个月二十号赶紧到来。
  替我向乌云花亮明身份的那位矮个眼镜少妇进来了,看到人们正在捐款,她扶了扶眼镜,好奇地问:“(蒙语)你们还真捐啊?”
  那天我就发现她的说话口音挺像通辽左中一带的,科尔沁土话泛滥成灾,标准度和纯洁性远不如我,那人家也没给哈大脑袋出去丢人呀。这么说来,哈大脑袋是摆明了要给我一个下马威,想一开始就把我拿住啊。
  人们叽叽喳喳叫唤着不捐还能怎么办。眼镜少妇很得意地说:“(蒙语)我刚听汉语时政部的说了,这次社里没有统一硬性要求,各部门单独组织,还真是自愿捐款呢!”
  我靠,那还捐啥?大家谁都不客气,七手八脚地把钱从胡日查那里夺了回来。我进退两难,不知道该不该随大流。胡日查遭到“抢劫”了自己还在那里高兴呢,把刚刚写好的捐款名单呲呲撕了扔进纸篓子里,又将自己的一百元很熟练地装进了钱包。最后,他手里只剩下两张百元票子。这家伙心眼好,又过目不忘,很主动地把票子分发给没去抢钱的我和乌云花老师。
  趁大家天南海北胡侃瞎聊的空当,我上网浏览蒙古文网页,忽然看到一则半年前发布的旧新闻,说是蒙古文手机已经面市了。消息上还说,这部手机有多么多么牛逼,要填补什么什么空白,不出三个月肯定会风靡nmg,蒙古族人民都将人手一部。我可就纳闷了,别说三个月,都半年了也没见它的踪影啊,难道都销到牧区去了?如果真有这么神奇,我倒想买一部,体验体验蒙古文是如何在手机产品中显示和运行的。
  乌云花注意到我脸上的兴奋表情,忍不住问:“(蒙语)小伙子,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
  我指一指电脑屏幕,嘴角带着一丝浅笑,回答说:“(蒙语)这是个好东西啊,蒙古文手机!”
  “(蒙语)用蒙文手机?你发烧了吧?”刚被我认定心眼好的胡日查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还伸手摸摸我的脑袋,看是否真的发烧。
  我心生讨厌,用力地挡开他的手,说:“(蒙语)你的意思是说用蒙文手机不正常?我现在是没钱,有钱肯定买一部试试,让你看看!”
  “(蒙语)反正我是没见谁用过,它好用吗?能拍照吗?能发短信吗?跟别的手机能兼容吗?”胡日查又发出了一连串疑问。
  “(蒙语)什么事都有个开头。小伙子,阿姨资助你买一部!”热心的乌云花忍不住插话表态。
  “(蒙语)不用怎么知道好不好?人家广告上说可以嘛,应该没问题吧?”我仍然坚持自己的想法。
  “(蒙语)就是,那就买!正好我今天身上带了一些钱,可以帮你。”乌云花鼎力支持我。
  我真的动心了,真的决定买了。按照网上公布的联系方式打去电话,对方的销售人员用沙哑的嗓音讲蒙语,说有现货,可以马上送到。
  半个小时后,头发微黄、长相和体格跟香港艺人曾志伟有些相象的年轻人敲门而入,问哪位订的蒙文手机。沙哑的嗓音也有几分曾志伟的神韵。我举手示意,又站起来做迎接状,心中暗暗念叨着远在港岛的那位对比人物,打招呼时差点脱口而出“曾老师好”了。“曾老师”主动介绍说自己叫张**,赤峰人,专跑蒙文手机销售。简单的几句话过后,他打开包装取出机子和电池,绘声绘色地讲起手机的诸多功能来。部门同事们呼啦啦围过来,说三道四议论纷纷,其中多数人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个垃圾货、淘汰品。我很生气,心想调来蒙语新闻部之前把你们想象得那么美好,原来都是一群单细胞动物。张**也有些被激怒的意思,交流谈话开始有了火药味。
  “(蒙语)你这部手机的最大优点是什么?”
  “(蒙语)可以打电话!”
  “(蒙语)最大缺点是什么?”
  “(蒙语)不能剃须、不能吹风!”
  “(蒙语)这部手机的铃声怎么样?”
  “(蒙语)绝对能响!”
  “(蒙语)通话质量怎么样?我以前买的好几部手机都不行,总是听不清楚对方在说什么。”
  “(蒙语)那你别买手机,先买个助听器吧!”
  我不想这样无休止地扯淡下去,干脆对张**说:“(蒙语)都别说了,我决定买了,实践当中再检验它好不好用吧……”
  这部蒙文手机卖一千块钱,比我一个月的工资都高。幸好有乌云花老师的资助,它才最终落入我这个主人的手里。我高兴地把弄着自己的新手机,用乌云花老师的话来讲,那是幸福之情溢于言表了。
  中午下班,乌云花老师说自己不回家了,让我陪她下楼吃饭去。我问她想吃什么?她思前想后半天也没理出头绪来。我说你还是呆着吧,我去买包子给你带过来。
  在街头便利店买了六个S省大包子,回单位与乌云花分着吃。我的预测很准确,她才吃了俩,其余四个归我,五分钟全部干掉。
  下午刚上班不久,哈大脑袋便铁青着脸推门进来,说全体人员马上集合,要开会。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放下手头的工作静静地听他训话。哈大脑袋用他那粗壮得跟擀面杖一样的手指头,频频捋弄着油亮稀疏的头发,突然拍桌子大骂道:“(蒙语)全社各部门统计捐款数额,蒙语部零蛋,我在人家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了!看看你们这帮人,一个个都什么素质?没有爱心,没有觉悟,还说自己是新闻记者、无冕之王!”
  我非常虔诚地低头听他训话,忽然意识这还真是一个极其严肃的问题。蒙语部捐款零蛋,是不是说你哈大脑袋也没捐啊?作为领导,你本该以身作则率先垂范,处处做榜样,树立良好形象。可事实上呢?道貌岸然,俨然一副道德审判者的虚伪嘴脸,其实还不如我们这些普通人……
  哈大脑袋接着叫嚣:“(蒙语)都要重新捐!谁要是不捐,胡日查你先从部门小金库里拿钱给他垫上,然后再从他奖金里扣除!”胡日查点头领命了。哈大脑袋又向底下扫视一眼,溜溜贼眼最后落在我身上,说:“(蒙语)那个新来的韩什么林,你也必须交啊!”
  交吧交吧,交了就放心了。人们再次围堵胡日查,把抢走的钱又还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