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吴顾两大恶人同为一个族群,残酷的现实让我几近崩溃。不过生活还要继续,日子还得过下去。星期三早晨,我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按照约定时间赶到报社大楼底下。乌云花老师已经在那里恭候着我了。两人随便聊聊,时间很快过了九点十分,采访单位的车仍不见踪影。乌云花开始打电话联系,操着带有浓重蒙古口音的汉语询问对方到了哪里。那边说刚接上电视台、电台记者,正往这里赶。挂断电话,她突然眉头紧锁,捂着肚子对我说:“(蒙语)早晨吃凉的了,现在肚子疼,急需上厕所。你先盯着点啊。”
  “(蒙语)那快去吧,放心,这里有我守着,车来了我让他们先等等。”
  乌云花把采访包扔给我,急急地跑进大楼。看她憨憨傻傻的样子,我不由得乐了。
  一辆白色面包车摇摇晃晃拐进报社大院,倏地停到我面前。副驾驶座位上的中年男人摇下车窗问是不是去采访安平医院成立大会的记者。我回答说自己是蒙语部见习记者,正式记者马上过来。他又问汉语时政部记者来了没有?我正要说不知道,就见一楼大厅里有人边走边喊:“汉语时政的在这儿呢,等等,着什么急啊?”定睛一瞧,原来是时政部的赵海丽赵大侠,一个短腿长腰的中年妇女。这女的是呼和浩特媒界有名的厉害人物,文笔硬,脾气怪,搞过新闻的都知道,她可是敢跟厅长吵架,能和大款吃饭,可与民工睡觉,三教九流通吃天下的名记……
  赵海丽上车后直问为什么还不开车?医院来的中年男人解释说蒙语部记者还没到,稍等两分钟吧。赵海丽一脸不高兴,满嘴喷粪,不说人话:他们每次都这样,别等了,走吧,反正也是蒙语部嘛,去不去无所谓。
  我恨不能跑过去撬开她的烂嘴再给塞点她们的烂报,然后十针八针紧紧缝合了。不过那样做危险系数高,弄不好会被她挠个满脸红道道。我谨慎地往旁边挪开一步,温柔地请求他们再等等。赵海丽不答应,执意要走。车正要启动,乌云花老师提着裤子急急忙忙跑过来。我要跟着上车,赵海丽又发飙了,说车上只能坐一个人,没有多余的位子。乌云花老师很亏欠地看看,我说那就算了,我不去了,没事。
  我又成了闲人一个,无奈回冰窖看报纸。部门电话突然响起,它前后左右的人们个个忙着往嘴里塞食物,谁也不去接听。我的嘴巴闲着,有精力干活,所以跑过去接起来。
  电话那边说:“喂,我是社办的倪九九!你是哪位?”
  我知道此人说的是呼和浩特当地土话,‘倪九九’说得有点像‘你舅舅’,我当时特别特别想顺着这个口音回敬他‘我是你大爷’,不过最终还是忍住了,和蔼可亲地说:“我是新来的,您有何吩咐?”
  “明天美术馆那边有个活动,青年画家乌德勒夫的个人油画展,需要你们蒙语部派记者采访。时间是九点。别忘了啊!”
  “好的,我已经记上了。”
  我把记好的那张纸撕下来送到哈大脑袋办公室。哈大脑袋不知道又干什么去了,不在,那顺一人在伏案审稿。“(蒙语)那主任,这是社办通知的采访,您转交给哈主任吧。”我当然知道那顺说话不管事,所以这样明确交代。
  “(蒙语)可以,你先把采访题目和时间地点都写在大办公室白板上,哈主任回来了会安排记者的。”那顺也做出明确指示。
  中午,我在办公室吃着山东大包子给齐欢打电话。想问问她日韩旅游回来没有,路途累不累。可齐欢的手机无法接通,估计还在国外吧。吃完包子再舔舔嘴角边残留油脂,嫩滑香美的,舌头上的感觉棒极了,很像包晓田的……我鬼使神差想起了那天晚上的舌吻事件。凭心而论,包晓田的舌头真是柔滑细嫩,我跟齐欢恋爱三年都没有那样玩过,那个开放的小丫头一晚上就让我偿到了,不知她经历了多少异性才学得如此一舌好功夫的?
  我承认自己犯贱了。平时死劲讨厌人家,现在却又偷偷地、放肆地渴望人家身体,这到底是怎样一种心理?科学上有没有一个专业解释?不知道,反正我是找不到答案,所以也别再深入追究走火入魔了,还是清醒地看报纸吧。这个办法比较管用,时间很快过去,一转眼到了下午。有事没事的七八个人在办公室闲呆着,神吹胡侃打发时间。哈大脑袋忽然满身酒气地闯进来监工。大中午的,这顿酒喝的什么名堂?早晚会喝死!我心里狠狠骂着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哈大脑袋眯瞪着双眼,转身瞅瞅墙上挂的白板,毫无征兆地发火了:“(蒙语)这选题也太水了吧?芝麻大点事,还派什么记者?不去!谁报的题?”
  “(蒙语)哈主任,那不是谁报的自选题,而是社办打电话要求去的!”我急忙告知实情,免得他错判形势,耽误正事。
  哈大脑袋冷冷地朝我瞥一眼,继续教训起来:“(蒙语)天王老子也不行!记住,象这种没有多大意思的采访以后坚决不去!我们好歹也是啊,那个,高层次的新闻部门嘛……”
  你爱去不去,乱七八糟说一些什么玩意?还高层次新闻部门呢,以你这副烂德行它也高不到哪儿去!我心里又骂了个痛快。
  办公室里的几张蒙文报纸已经翻了个遍,能上网的两台电脑也被人以工作的名义霸占着,实在有些无聊,我干脆脚上抹油溜出了单位,乘坐公交车赶去内大、师大之间的“恶人谷”。听人说这里有很多家蒙文书店,我想买几本过期杂志或文学书籍,拿回去有空看看。读书读到抽筋处,文思方能如尿崩!我要进一步提高文笔水平,尽快跟上老记者们的队伍。
  “恶人谷”名声响亮,实地一看才知道原来只是一条破败不堪的小街巷。放眼望去,巷子两边是清一色的小饭店、小酒吧、小歌厅,每家每户都是生意火爆门庭若市,精神状态有如白永胜一样颓废的天之骄子们三俩结伴,K歌泡吧购物,忙碌穿梭于各商家之间。哪有书店啊?净骗人!我脚步沉重,整条街来回走了一遍才发现两家被挤在犄角旮旯里的小书店。其中一家店名叫“知识之窗”。名字起得不错,通俗又有意境,我喜欢,所以径直走了进去。
  店里空间不大,三面墙摆着书架,满满当当摆放了蒙古文印刷的各式图书和杂志。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坐在墙角的简陋桌子前,手捧一本厚厚的书,若有所思地翻看着。店里没有顾客,显得有些冷清。我慢慢悠悠转了一圈,书店老板连头都没抬一下,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书本世界里。
  节奏明快的科尔沁民歌《金良》蹦蹦跳跳唱起来。书店老板眼不离书,右手摸到裤兜里掏出了一部直板手机,熟练地摁下绿键,拿到耳边接听。可是《金良》的手机歌声仍未停止。老板没能注意,兀自喂喂了几声,不见听筒里有回答,便疑惑地抬起头看看。手机屏幕是黑的,根本没有来电。店里只有两个人,不是老板的,那就是我的电话了!可我的手机铃声明明是《牧人妈妈》呀,不是《金良》!哦对啦,今天换新手机了!我刚刚反应过来,赶忙拿出来接了。
  “(蒙语)你在哪里?这么长时间为什么不接电话?”哈大脑袋在电话那边大声呵斥,几近歇斯底里。
  “(蒙语)刚换了新手机,铃声也变了,所以没反应过来。哈主任有何吩咐?”我不想在这么芝麻点事上骗他,于是如实回答说。
  “(蒙语)没事穷折腾啥呀?哼,明天上午十点有个采访活动,综治办的会议,你去一下,要独立采访!”
  “(蒙语)知道了!”
  结束通话,我耐不住好奇摆弄起了自己的蒙文手机。早晨换卡启用,很多功能设置还没来得及改动,刚才那首《金良》一定是它的默认铃声,自己听惯了《牧人妈妈》,还以为《金良》是书店老板的,所以没能及时接听。这是我蒙文手机的第一次通话,通话内容合不合意暂且不论,通话效果听来还是不错的。
  书店老板终于走出书本世界,主动和我搭话:“(蒙语)小伙子,你买的也是这款手机?和我的一样,连铃声也是,刚才还以为是我的手机在响,误会了!”他拿着跟我一模一样的蒙文手机给我看。
  “(蒙语)昨天刚刚买的,用着还不太习惯……”
  “(蒙语)上市这么长时间,好象没几个人用。今天很高兴,终于找到了一个知音。方便留下手机号码吗?有空的时候咱们互发蒙文短信,畅快地交流交流。”
  “(蒙语)我很愿意!”
  我们两人愉快地输入保存对方的号码。在他的指导下,我还把电话簿里几个经常联系人的名字改成了蒙古文。
  书店老板叫额尔敦毕力格,赤峰shi阿鲁科尔沁qi人,三年前带着老婆孩子来呼和浩特打工。听他自我介绍,他喜欢文学,喜欢表演艺术,经常去电视台自办栏目做兼职艺术指导。
  “(蒙语)那您是一位艺术家?”我眼中流露出无限的崇敬和向往。
  “(蒙语)我大言不惭地给自己定位,叫自由艺人,其实就是一个文艺打工者,哈哈……”额尔敦毕力格笑得很爽朗。
  “(蒙语)这家书店是您开的?”
  “(蒙语)对。艺术这碗饭不好吃啊,有上顿没下顿的,很难维持生计。后来琢磨着在两所大学中间、蒙古族学生比较集中的地方开一家蒙文书店,为老婆孩子赚点生活费。可是实际情况没有想象的那么好。”
  “(蒙语)我也看出来了,现在很多大学生宁可吃喝玩乐消费,也不肯进书店买一本书……”
  志同道合兴趣相投,我们俩聊得很是开心。最后离开时我要了三本文学杂志,额尔敦毕力格说什么也不肯收钱,我一再坚持,硬塞给他二十元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