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我采写的第一篇蒙文新闻稿如期见报。虽然被吴姓夜明猪无端删减了一大半,但我还是很高兴。那个叫乌德勒夫的青年画家还专门打来电话,再三表示感谢。强烈的成就感让我悠然陶醉,也使得我的身体抗冻能力跟着明显提高,浑然不觉冰窖里的超低温度,轻松挺过上午十点钟。哈大脑袋又风风火火闯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命令道:“(蒙语)社里组织记者编辑对新闻部门负责人进行民主测评,除了外出采访的,剩下人员全部立刻去四楼会议室!”这个家伙脑袋大记性却不好,整天梦游,估计今天又犯了健忘症。
  大家放下手头工作,立刻赶去四楼。能放下百八十张椅子的大会议室里已经密密匝匝挨挨挤挤坐了一大片人,活象一群被圈住的待宰绵羊,可怜巴巴地望着突然闯入的一帮饿死鬼屠夫。会议室已经没了坐位,我跟着屠夫们蹑手蹑脚溜到最后排位置,在人群后头踮起脚尖听讲,感觉又回到了偷听蹭课的大学时代。人事处刘处长以会议主持人的身份端坐在主席台上,对着麦克风吹吹口气,又干干地咳嗽了两声,批评说:“蒙语新闻部的记者纪律性太差,没有时间观念,每次开会都迟到!”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无端指责一顿,蒙语部谁都不站出来反对,连作为“一家之长”的哈大脑袋也没有一丁点解释。
  这个民主测评其实就是一个形式。人事处工作人员给台下每人发了一张表格。接受测评的新闻部门头头们依次上台作述职报告,然后大家结合他的现场发言内容和平时表现,在优秀、合格、不合格三个选项中随便打个钩就算完成任务了。
  会议室最前排的位置上坐着发完言撤下来的新闻部门各巨头,记者编辑们打完钩撤出去时,这帮人还不滚蛋,仍赖着不走。哈大脑袋紧挨着顾海兰坐下。两人打得火热,一会儿勾肩搭背嘻嘻哈哈,一会儿又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听不清楚在嘀咕些什么话,但我明明看见他们两人对我指指点点的,一脸鄙视的表情。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这两个臭味相投、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的垃圾人渣结合在一起,那能有好事了?肯定又想着怎么害人了。你不仁,别怪我不义。昨天救急采访的来回两张出租车票还没给报销呢,本来想着不报了,自己消化吧,但是看今天哈大脑袋的表现,必须较真做一回小气鬼不可。等哈大脑袋回到办公室,我吹着口哨过去递给他两张车票,说:“(蒙语)哈主任,遵照您的意思,我昨天采访时来回打车花了二十块钱,您看?”
  “(蒙语)哦,这个,你先拿着啊,过些天我把全部门的报账车票集中签一下,到时候给你办……”哈大脑袋从容不迫地说着。过些天集中办,这无疑是一张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哈大脑袋其实早就计划好了,压根没打算支付我的打车费。好吧,就这样吧,再穷我也不差那二十块钱,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
  今天是星期五,下午一过又要迎来那个容易让人变态的周末晚上了。上两次都发生了不少故事,不知这次又要上演什么剧目。齐欢没动静,包晓田也很消停。自星期三下午连打三个电话都被拒听后,包晓田一反常态,按兵不动已近两天两夜四十八小时,让我不禁怀疑她在我生活中是否真实存在过。空虚袭来如山倒,我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种渴望,一种无以言表的小小渴望……
  要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可能不大合适,不过事情也确实太巧合了。临近下班时,包晓田如我所愿突然打来电话,使得我兴奋异常,激动万分,迅速摁下接听键。我以为她会首先翻旧账,噼里啪啦一顿猛批,质问我星期三那天为啥不接电话。如此,我该怎么回答呀?当时装得真像个正人君子,心里愤愤地想着没事别找我、有事更别找我,刚才却贱不拉几地渴望人家能再次打来电话,还分秒必争地接了。多龌龊多淫猥,我都没脸说出来。可是,事实证明我多虑了,包晓田根本没提这茬。
  “春林哥哥,你下班了吗?在哪里啊?”包晓田,真叫甜。
  “在单位加班。”我强作镇定,平静回答。判断总是出错,我怕乐极生悲,再出什么乱子。
  包晓田马上恢复常态,咯咯两声尖笑,开始下达命令:“春林哥哥,大周末的不用加班了。我在你们单位楼下,你赶快下来,咱们约会去吧!”
  “约会?咱俩什么关系,还约什么会?”我继续装糊涂,想以守为攻让她主动缴械。
  “哎呀管那么多呢?赶紧下来吧,我都等不及了,饿了!”包晓田故意嚷嚷起来,根本不顾及我的面子。
  “出去吃饭是不?那好,我请你,我今天刚发了第一篇蒙文报道,心情还不错。”我只好自己找台阶下。
  精明的包晓田这才顺着我的意思说:“就是嘛,好好庆贺一下。”
  我把几张快翻烂了的蒙文报纸整齐叠放在桌子上,然后快速走出报社大楼。包晓田果真等在大院门口。她穿一身浅粉色连体羽绒服,头戴松软休闲的雪白针织帽,脚上套着黑色翻毛靴子,显得清纯可爱活力十足,在周遭邋里邋遢灰头土脸的路人堆中如同鹤立鸡群一般夺人眼目,让我一眼就瞧见了。
  “春林哥哥,那个瘦猴子不在吧?”包晓田对础劳依然有所忌惮,开口就问他在不在。
  “不在,这一星期他净忙着照顾住院的同学了,没空。”我实话实说,进一步稳住她。
  “太好了!终于能独享二人世界了!”
  “不要胡思乱想,吃完饭赶紧回家!包叔叔那天都明确告戒我了,要我别再缠着你,让你好好复习功课。”
  “我爸那个老八股,想法跟年轻人不一样,别理他。”
  一日三餐以素馅包子为主,几天对付下来肚子里已然没有多少油水了,需要吃一顿大鱼大肉,好好犒劳自己一番。
  “去吃蒙餐吧,金源宾馆西侧巷子里的有一家乌珠穆沁奶茶馆,口味特别好!”我抢先建议道。
  包晓田不答应,撅撅嘴说:“不吃!蒙餐除了奶茶就是羊肉,没有什么吃头!哪有人家川菜好吃?我今天特别谗水煮鱼和辣子鸡丁,干脆就去内大附近的麻辣菜馆吧。”
  蒙餐没有吃头?除了奶茶就是羊肉?净胡说八道,没有根据没有道理,先入为主想当然地认为不如人多红火的其他菜系!蒙餐营养丰富,品种多样,肉奶米面酒,色香味形艺,她知道几样?又偿过几道?不想吃就直说嘛,跟人家比什么玩意?关公战秦琼,不合逻辑生拉硬套!
  “我可以跟你去吃辣的,但你记住一点啊,以后千万别说什么蒙餐不如这个那个的无知话,不然人家会笑话你!”这几句批评柔中带刚,力道拿捏得刚刚好,既不将她吓跑,又能准确表达一种关切。我觉得自己越来越上道了。
  “生气了?嘻嘻,那我以后不说了,可以吧?”包晓田主动上钩了。我非常满意,拉上她打车奔向内大。兜里有不到二百块钱,是这些天乱七八糟的收入与支出相抵后剩余金额,我目前的全部家当,省省花今晚也够了吧。
  到得现场才发现,前几天刚来过这家麻辣菜馆,就是碰见六十一的那次。当时心情比较复杂,精神比较紧张,没怎么注意看,原来这里经营规模还不小,楼上楼下大厅雅间的,整体感觉非常干净整洁。可恶的是,他们门面招牌上的蒙文店名竟然全是大白字,从外边进来时我一下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