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我过去按了包金山家的可视对讲机。包晓田开门,梅花阿姨迎接。包金山还是老样,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悠闲地抽着软中华。
  “春林,你告诉我,最近都发生了什么事。”几天不见,包金山这老家伙也学精了,都知道套人话、让人主动招供了。我还以为他问的是我的感情问题,所以很惊诧地侧头看看包晓田。她一脸得意的神情,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公然挑逗我。这让我更加找不着门道了,不知道她到底说了还是没说。正在犹豫间,包金山开始严厉地说:“老王都跟我说了,你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老王说了?老王肯定是王社长了,他不可能知道我和包晓田的关系,更不会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了,就是我被开除的事,这个好办。我擦擦汗水定定神,非常诚恳地说:“包叔叔,不是我有意瞒着你,是我自己感觉不好意思,辜负了你的一片心意,没脸讲出来。”
  “我是你叔叔,老韩特意把你交给我,让我好好照顾你,可是你做事怎么不提前给我打招呼呀?那是人家老王不要你的事吗?是你主动要走的!……”包金山的口气越来越严厉。他好象很委屈,向我诉苦抱怨说自己怎么怎么跟王社长说好,才争取到机会把我弄进了报社,现在就这么轻易放弃了,不白白浪费大家的感情了吗?还自责说他怎么对得起我的阿爸。说到动情处,包金山眼圈泛红声音哽咽,双手还颤抖着,软中华抽一口掐一根。我突然迷惘了,暗暗考问自己先前是不是误会了他。
  “包叔叔,您大可放心,我是坚决不会告诉我阿爸的,直到找见别的工作。如果做不到,我不得好死!”我发出如此毒誓,才让包金山稍稍放松了一些。他脸上逐渐露出笑容,软中华抽得也有劲了。
  “老包同志,春林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包晓田从旁边插话问道。是啊,我一直没说,她怎么可能知道我的这些糗事。
  包金山白了她一眼,小声呵斥道:“这儿没你的事情,赶紧进屋学习去!”
  “不对吧,我现在可是大学生啊,不是高中考大学那时候。还学什么呀?快说,到底发生什么了?”包晓田根本不惧他吓唬,不依不饶地追问下去。
  “我已经被单位开除了!”我面无表情,主动揭露说。
  “什么?真事啊?那你刚才为什么没告诉我?”包晓田真混蛋,一着急啥都往出说。
  包金山果然察觉到了什么,斜眼看着我问道:“刚才你们在一起?”
  “是,包叔叔。”我知道瞒不过去了,只好如实招了。
  “干什么去了你们俩?”包金山脸色特别难看,还一个劲地猛抽烟。
  “我去他租住的房子看他,你要是没打电话我们还准备晚上约会来着。”包晓田砰砰砰地把实情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包金山转过脸来,直勾勾地盯着我说:“我早说过让你离她远点,你怎么就不听呢?你们是一个档次的人吗?怎么可能走到一起?”
  听听这话多伤人!他以为自己姑娘是金枝玉叶大家闺秀,只有书记局长的公子少爷才能门当户对条件般配,咱老百姓的儿子就得靠边站,摸不得碰不得!我是没那个想法,如果真的看对眼了,管他这些腐朽龌龊之言论呢,就把人领走了,他又能怎么样?真是气死老子了!
  一直默默无语的梅花阿姨此时也受不了了,主动加入到这场混战中:“(蒙语)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吗?说话这么难听,太过分了!”
  “(蒙语)你给我闭嘴,安安静静地在那儿呆着!”包金山盛气凌人态度恶劣,竟对自己媳妇肆无忌惮地大呼小叫起来。而他媳妇性格倔强脾气火爆,也不是个任人摆布的软柿子。两人像干柴烈火一点就着,就当着我的面砰乓嗵地嚷嚷起来,谁也不肯妥协。
  眼看就要变成一场家庭大战。我不希望看到他们因为我大动干戈,打得头破血流,于是赶忙站起来劝驾,大喊道:“关于晓田这个事,我不是故意要给你们添乱,非常抱歉!包叔叔,请你放心,我以后决不再缠着她,你要是再见到我们在一起,你就打断我的腿!只是你们别吵了好吗?”
  “好!那么这事就算过去了,我相信你这是男人说的话!”包金山用话语反激我,好让我记住日后若是反悔了自己连男人都做不成了。
  “老包同志,你不要瞎管我们的事好不好?你要是那么有爱心,有那个闲工夫,那就给春林哥哥再找一份工作!”包晓田这回也发火了,硬逼着她父亲表态支持我,不支持就不让他掺合进来。
  “找工作的事先等等,过一段时间再说,我要看他表现。”老奸巨滑的包金山根本没有上当,很巧妙地把难题推给了别人。他说话口气向来这么高傲,好像全世界都要看他脸色行事。我在心里暗自臭骂道:你就这样装吧,还旁敲侧击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可曾知道你那心爱的小天鹅昨天就在我的身下痛苦呻吟,已然被我蹂躏惨了吗?一旦知道,你是不是气得当场吐血而死啊?
  他要看我表现,我要给他表示:“谢谢包叔叔的一片好心,我让您失望了,以后的工作问题绝对不用您操心,您的大恩大德我自会报答的!还有,刚才说晓田的事那都是真的,我可以发誓,以后再纠缠我就是你孙子!”我不会对他示弱,撇下这几句绵里藏针的狠话,咚咚咚大步流星离开了他们家。包晓田追了出来,我避之不及地加快速度跑下楼。身后传来包金山和梅花阿姨高八度的男女声双重吵。这一家人已被我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了。
  和包金山彻底闹掰了,我心里反倒是轻松了不少,一个人悠哉悠哉地闲逛,顺便来个微服私访民情民生。天色渐晚,医学院后边的那条狭窄巷子里堵了不少豪车,嘀嘀嘀的喇叭声此起彼伏。我讨厌吵闹,于是加快脚步往前赶。正走着,忽然听到身后有个女人大声叫喊:“韩春林!”我猛地回头,看到路边有一辆头尾不正、似停非停的疑似二奶车,车窗慢慢摇下来,车里的疑似二奶正向我招手。我以为是被男人包养的女人转过来要包养我,那敢情多好啊,自己从此吃喝不愁娱乐无忧……心里想着美事,像见到了老朋友一样高兴地凑上前去搭讪,都决定了如果顺利的话现场就要谈妥价格。
  真是浪费感情,车里坐的人竟是盗版蒙古孙洋。我活动活动脸部肌肉以便快速恢复常态,又冷冷地问她怎么会在这里。孙洋也不下车,只是从车窗里探出毛茸茸的方便面脑袋,强挤出笑容说:“我上这边变(办)点私事,别(白)天单位忙得出不咧(来)……”
  “哦,那你没什么别的事吧?我走了啊!”我已经打过招呼,不想再废话了。
  “我听说你……不在报社了?”孙洋表情很诡异。
  “是啊,被开除了!你怎么样?挺好的吧?”我满足了她的好奇心,又习惯性地增加两句反问。话刚一出口,我就懊悔得都想抽自己嘴巴了。你挺好的吧?能不好吗?看看她二奶坐驾就能明白嘛,你问了等于给她亲口炫耀的机会。
  “挺好滴!前几天家里资助我买了一辆新车,还没上牌照呢。哦对了,上级部门给报社特批了两个少数民族科级干部指标,社领导说我干得好,条件又符合,就给报上去备案了。你要是没离开,肯定也能报上……”孙洋说得恰到好处,既炫耀了自己,又没有轻视和得罪别人。可我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抱怨吴老色鬼那个富态老婆办事虎头蛇尾的,工作效率太差,刚开头动静那么大,后来怎么变得悄无声息了?人家情敌没被撕碎,反而越过越滋润!
  “首先恭喜你双喜临门!其次,你别抬举我了。我干得不好,干得不好!”我犯起了流氓劲儿,故意把语句重音落在“干”字上,还特意重复了两遍。我不是真的责怪自己工作干得不好,而是强烈鄙视孙洋以见不得人的肮脏手段盗取了本该属于别人的升迁机会。高考加分上大学,条件符合提干部,学习工作两不误,这个女人算是真正体尝到了盗版蒙古的种种好处。诚然,上级照顾弱势群体的政策规定是好的,但是在具体执行过程中有些心术不正的强势分子恶意搞出对策,用阴谋诡计蚕食那些来之不易的、为数不多的利益蛋糕。很讽刺吗?不,是很悲哀!
  孙洋对我的遭遇表示痛心,假模假样地安慰了两句,开着“家人”资助她买的二奶车调头走了,远远消失在黑漆漆的夜幕中。我思绪万千,感叹世态炎凉世事难料,同一个日子走进同一家单位,同一他年龄做起同一种工作,仅仅半年之内却已拉开如此大的差距,难道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是错的?错在哪儿了?我真的想不明白。
  今天的心理活动量有些大,能量消耗高,肚子确实饿了,我就在路边小店生吞了一笼包子,觉得没吃饱,又买了一些熟食带回出租房吃。看电视的时候接了两个电话,准确地说是三个:哈大脑袋的催账电话接是接了,但是故意不说话立刻给他挂断,好让那个小气鬼、抠门货白白浪费两毛钱的手机费,也让他胡思乱想整晚睡不好觉,使大脑袋更大;础劳说自己晚上不回来了,就在驻地宾馆住,明天一早还有采访;学哥说自己出差刚回来,上午通话时感觉不对,有什么事明天过去找他。
  这三个电话没什么稀奇的,让人颇感意外的是包晓田一晚上都很消停,始终没来骚扰我。要不然以她的性格,刚与家人闹了矛盾,肯定给我打电话诉苦,免不了又一顿斥责和埋怨。结果啥也没有,手机干干净净的。没有更好,我正想着不再理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