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下班了,我们三人离开广播大楼,又去那家永和快餐店吃饭。我说这次我请客,感谢你们兄妹俩的照顾,包文明坚决不同意,最后还是由他掏钱买单了。吃饭当中,我忍不住向包文明吐露心中的疑虑:“(蒙语)我感觉你们电视台特别民主,学习氛围也很浓厚,大家随时随地都可以探讨业务、交流心得……”
“(蒙语)为什么这样说?你看出什么来了?”包文明追问道。
“(蒙语)我面试时候,有两个考官为一个小问题竟然现场吵吵起来了!”
“(蒙语)都谁谁?”
“(蒙语)有一个老头叫孟和阿民,还有一个比他年轻的,叫阿勒德尔。”
“(蒙语)那都是表面现象,说电视台民主简直是开玩笑!”包文明气愤地解释道:“(蒙语)那两人本来就不和,吵架顶嘴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两个蒙古人,明里争暗里斗,互相较劲儿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台里人都知道,可以说是个半公开的秘密。”
“(蒙语)领导之间也干仗?”
“(蒙语)那是当然的了。孟和阿民是新闻监制,阿勒德尔是新闻道长,也就是频道道长、总制片人啊。按级别来说长归监制管,可道长个人业务好,本身年纪也不太老,再加上和上级大领导关系不错,大家都认为他前途光明,晋升希望更大。他可能自己也这么认为吧,总是一副野心勃勃的样子,不把那个风烛残年的衰败老头放在眼里。”
“(蒙语)你很清楚他们的内幕啊?不是瞎编的吧?”包文英对她哥哥提出质疑。
“(蒙语)我在他们新闻频道工作过几年,你说,我什么不知道?”包文明用一句反问来证明自己的爆料并非空穴来风。
三人吃完饭出来,路上迎面碰到了上午面试的一位考官。我记得他叫朝克贺希格,身体壮实,高大威猛,眼神也深邃,看着极其大气。这位考官好象认识包文明,特意停下脚步,笑呵呵地问他说:“(蒙语)那个小伙子是你什么人啊?”他是在说我。
“(蒙语)哦,他是我表弟。”我第一次听包文明撒谎骗人。
“(蒙语)他很了不起啊!不但笔试成绩第一,面试表现也是那么厉害!”朝克贺希格考官对我很是赞赏。
“(蒙语)谢谢朝主任夸奖!”包文明替我表达了谢意。我在旁边听得很清楚,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了。等朝克贺希格走远后,包文明转过身来拍拍我的肩膀,高兴地说:“(蒙语)听见了吧,我说没什么问题的。因为你笔试成绩高,所以人家记住了,也想着为难你一下,看看你现场反应到底如何。”
包文英也在一旁笑着附和。
下午没有特别安排,我和包文英经过请示,跟着包文明去看他们的节目录制现场。那是电视大厦里的一间大演播室,摄像机、摇臂、导播台、喷绘背景墙、各式彩灯和纵横交错的线缆,当然还有美女主持人、阳刚帅气的摄像师小伙和稳重敬业的工作人员,对我来说,这里的一切都是新鲜的,完全未曾接触的,相当于刘姥姥进大观园踏入一个如梦似幻的全新世界。包文明不顾疲惫,依然很热情地向我们介绍演播室布局设计,以及节目拍摄程序。今天,他和同事们要录制一场室内的民歌情景剧。
下午三点钟,节目组邀请的参演嘉宾和观众准时到场了。人群中有一位年轻男子显得与众不同,很是引人注目。他理了个很夸张的朋克发型,顶部头发竖立蓬松,两侧头发则从发际线向上轧剪,后部没剪光,脖颈根上还留了一小撮细发,扎着红绒绳子,既像古代的部落战士,又像现在的疯狂球迷。我肯定在哪里见过这位英雄好汉,平静地回忆一下,马上想起来了。这个人经常出现在蒙语频道的情景剧栏目中,扮演一些滑稽搞笑的角色,用幽默语言和夸张动作,鞭挞社会上的种种不良现象。包文明知道我的想法,就把那位男子叫了过来,介绍给我认识。我直截了当地把自己最感兴趣的问题提出来了:“(蒙语)您的发型很特别啊,专门理的?”
“(蒙语)我让朋友拿剪刀瞎乱剪的,我可去不起那些美容美发店,一整就好几百!哈哈,不错吧?只是这边还没剪干净。”他摸摸鬓角那里直直竖立的有长有短的头发茬子说。
“(蒙语)艺术家嘛,不拘小节!”
“(蒙语)那倒也是!我真是艺术家啊,可不能小看我。哈哈……”他会心地笑着。
通过聊天,我得知他叫乌恩奇,两年前从蒙院表演系毕业,虽然有一身的艺术细胞,可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一直找不到正式工作,遗憾地晃荡到现在。乌恩奇和我认识的书店老板额尔敦毕力格一样,平时也在这些文化传媒单位打打临工,混口饭吃,生活有说不出的艰难。
乌恩奇很热情也很健谈,正与我海阔天空地聊着,有一位五十来岁的现场观众忽然认出了他,非要管他要签名,还要求跟他照一张合影。乌恩奇俨然是一个明星,但他没有架子,非常爽快地答应了,签名合照,满足那位观众的要求。这边刚完事,那边又有几位中老年妇女走过来围住乌恩奇,诚恳地说他们喜欢看蒙语频道,喜欢看他的表演。这几位忠实观众还不忘给乌恩奇提建议,说怎么怎么演会更好。
我在旁边听着,心中真是羡慕极了。我越发觉得从事蒙语传媒工作有意思更有意义,想着快点进入电视台一展拳脚。包文明之前说的有道理。做自己喜欢的事,再有个属于自己的作品,与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分享,这样的人生才是幸福的,美满的!
节目快要开录了。包文明忙前忙后,组织调度现场资源,统筹安排各个环节。这场节目需要背景音乐,承担演奏任务的是由四个年轻男孩组成的歌唱组合。看他们的衣着和打扮,八成以上也是吃艺术这碗饭的自由职业者。美女主持人过去和他们沟通,包文明到场下稍作歇息。我也见缝插针笑问他:“(蒙语)你们怎么不请大牌艺术家啊?那样不是更能提升节目质量吗?”
包文明叹口气,说:“(蒙语)我们节目经费有限,请不起大牌啊!你以为现在的艺术家个个都热爱民族文化吗?对很多人来说,搞民族艺术只是他的工作,是一种谋生的手段而已!不给钱他们才不干呢,管你是什么公益还是慈善,反正不能免费出场!”
“(蒙语)乌恩奇和那几个小伙子呢?”
“(蒙语)只能是象征性地给点钱,一百二百的。他们也不容易!”
我正要继续问下去,衣兜里忽然响起了《金良》的呼唤,拿出来一看,却变成金莲的呼唤!不用想,肯定又是嘎日布孩子上学的那件事。公共场合人多嘈杂,不适合私秘交流,只好到演播室门外接听。
“(蒙语)春林,上次说的那个事你给办了没有?”听听,口气多硬!好象我都是欠他们的。
“(蒙语)我这个星期特别忙,都没时间。过两天吧啊!”明知道悲哀,可我不得不撒谎。好面子是一回事,最重要的还是不能让我的坏消息传回阿爸那里。
“(蒙语)双喜他表哥非常着急,他自己不好意思打电话,总是催我给你打,我也没办法。你就当帮帮表姐,抓紧给办一下啊!”金莲表姐要用苦肉计了,这是东部蒙古人的惯用伎俩。
“(蒙语)好的,我知道了!不说了啊,我这儿正忙着采访呢,挂了啊!”我又假装着急,不由分说地挂断了电话,心里发出一阵阵唏嘘和哀叹。
美好的心情被一个电话突然打蔫了,不能静下心来看节目。心理波动大,过于情绪化,我知道自己的毛病,可是现阶段真的没法调节。与其呆着难受,还不如回家躺着呢。我向包家兄妹请了假,走出录制现场。
下午四点半,我回到了医学院的出租房。础劳居然在家。他的表现今天很反常,一是早早下班回家,没有外出潇洒,二是独自呆坐沙发,并不开灯照明。我嫌屋里暗,打开了客厅大灯,础劳竟然凶巴巴地看了我一眼。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为了一个包晓田,他竟敢对我甩脸子!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现场气氛尴尬极了,我心里非常非常难受。俗话说: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我现在还不能跟他彻底闹翻,最好是装聋作哑住上一晚,等到明天一早赶紧搬出去,省下再看他脸色。搬出去住?说得倒轻巧,没银子怎么搬?再说,从齐欢到包晓田再到白永胜,这些日子我前前后后花人家础劳不下七千块钱了吧?不还钱就想拍屁股走人?绝对不可能!我是无耻,但不是无赖!
钱,又是钱!自出生到现在,这二十多年时间我一直活在缺钱少花的阴影中,从未间断过。真想有一天能摆脱贫困,不再为钱发愁,不再被钱束缚,像个正常人家一样,挺直了腰杆,舒舒服服地活上几天,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正当我翻看相册解忧愁时,夹在齐欢照片背后的一张银行卡突然掉了下来。那是她离开呼和浩特前特意留下的,我当时偏执地鼓励自己不能被她收买,所以狠下心将银行卡藏了起来,这一藏竟然给忘了。卡里有多少钱?应该不会低于一千吧?还有,该怎么处置它呢?用还是不用?,用了吧!齐欢背叛爱情,已经辜负了我的一片心意。事到如今,拿她一点钱算什么,就当是自己的精神损失费了!只是那个女人别做事做绝,在沈阳办了挂失,让我在这里想用也用不成,穷折腾白高兴一回!
我带着一种激动和不安的复杂心情,度过了自己寄人篱下的最后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