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布纳记下我的手机号码,然后领我去蒙语新闻栏目。他既当向导又当讲解员,挨个房间介绍说这是演播室,那是配音屋,这个用来编片,那个用来上字。他还跟我大体说了新闻频道机构设置及人员组成情况。整个新闻频道有二百来号人,分为时政、经济、农牧、民生、地方、社会文化和蒙语等七档新闻栏目,其中蒙语新闻最特别。他们缺乏自主性,节目来源严重依赖其他汉语部门,也就是说把人家现成的节目拿过来,翻译翻译,编辑编辑,就像呼和浩特本地流行的没水没汤的烩菜一样,土豆酸菜粉条炖巴炖巴烩成一锅,然后就干巴巴地端出去了。我刚刚反应过来蒙语新闻为什么不去蒙语频道,而死皮赖脸地留在新闻频道,原来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帮人好养活自己啊。
听完介绍,好生失望。我正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的时候,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准确地说,是一声声激情飞扬的男女合唱,好象在唱什么相亲相爱一抱到老?热心的达布纳又眉飞色舞地介绍说:“(蒙语)这是新闻播音组在练歌,他们近期要制作一个公益宣传片,你要不要去现场看看?”
“好啊,我正想看看他们到底是怎么相亲相爱的。”
播音组办公室门庭洞开。达布纳我们俩站在门口欣赏,好比偷窥人家洗澡的两个傻孩子。他们办公室空间好大,里边有十多位俊美喜人的年轻男女肩并肩一字排开,穿着单薄的衣服,手舞足蹈大唱情歌。我很担心那些个长着漂亮脸蛋的女孩或是女人扛不住受冻感冒了。达布纳看出我的忧虑与着急,悄悄说:“(蒙语)唱得那么起劲,心里自然热乎!再说屋内有空调,他们才不会挨冻呢。”
“(蒙语)居然有空调?我觉得电视台在这方面做得还不错,挺人性化的!”我猛然想起了报社那间大冰窖,本能地双手交叉抱在胸口,浑身哆嗦不停。
“(蒙语)什么人性化呀?除了够级别的领导,其他办公室哪有空调?这些播音员都是重点保护物种,台里格外关照。普通职工挨冻受凉只能怪自己长得丑,当不了这样的播音主持。”达布纳愤愤地说着。
我点头表示理解。文思三千不如胸脯四两,熟读百家不比腰缠万贯,看样子这个电视台也是以貌取人、以钱开路的好地方啊……
远远地看见走廊那头有一只张牙舞爪的大螃蟹横着爬了过来。走近一瞧,我乐了,原来是一个长着两条腿的矮胖中年男人。我老眼昏花,搞错了。来者哼哈咳嗽两声,厉声质问达布纳:“你森(怎)么塞(在)这儿?贵贵(鬼鬼)祟祟的!”这家伙和那个曾被我一拳打倒的厕所酒鬼一样,都是霸气外露气质非凡啊。
我对他的表现很不满,酝酿情绪正准备告戒他保护自己,爱护他人,请不要大白天的出来吓唬人。达布纳却点头哈腰满脸堆笑地说:“没事李道长,我在看他们练歌。”
“有森(怎)么好看的?会(回)去工唆(作)!”这位李主任脸上怒气未消,继续说着要撵我们走。达布纳很听话地拉开我给他让道。姓李的这才高兴了,探头看看屋里,随即笑嘻嘻地走了进去。
我刚才没有全听懂姓李的说话意思,忍不住好奇问达布纳:“(蒙语)他刚才问你什么?说的是哪个地方的语言了?”
达布纳捂住嘴笑道:“(蒙语)赤峰北部、通辽南部一些地方的人说汉语就是这个味,兹呲斯不分,‘怎么’说成‘森么’,‘工作’叫作‘工唆’,而且还总跑调!像我一样知道自己说不好就别说了吧,他偏不,非常喜欢说!”
“(蒙语)哦,他也是你们领导?”
“(蒙语)他叫李银仓,是新闻频道分管蒙语栏目的副道长,级别比阿道长小半格。”达布纳耐心地解释着。
总听人们说长道长的,其实正规叫法是频道总监,频道道长是俗称,这边的人可能叫习惯了,我却不太舒服,听着感觉像是法力高深的千年老道!事实上也不是那样嘛,就比如说这个李道长,个子不高,脑袋不小,身体粗壮敦实,走起路来很夸张地蹬腿摆手,活像一只大螃蟹。我想他也知道自己跟慈眉善目白须飘然的老道形象相去甚远,所以故意装出那种走路姿态,好让人们觉得他虎虎生风,够雄伟够威严。
“级别小半格,身高矮半截!”我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汉语。
“(蒙语)哈哈,你这个总结得非常好!他要是听到了还不得气糊涂了?”达布纳像是得到了什么秘方,快活地笑起来。
见有领导过来视察,屋里的男女歌者不约而同停止演唱,纷纷与他打招呼。一位长相甜美、身材高佻的女子鸟瞰李银仓:“李道长,你觉得我们唱得怎么样?”
李银仓贼眼闪动着崇拜的泪光,仰望对方说:“这个这个,当然你娼(唱)得碎(最)好了!”我爱心泛滥,向来同情弱者,这时候恨不得闯进去给这位领导搬来一条凳子站着,让他和属下平等交谈。
“李道长偏心眼,小梁唱得好,我们几个不好吗?”另一位高海拔美女娇嗲着向他施压。
李银仓像掉进了蜜罐里,左看看右瞧瞧,幸福而贪婪地吸吮四周吹过来的香气,嗬嗬地叫着:“你们都好,都好,唱得都不唆(错)。”我很担心他长时间仰脖子转圈,血管和神经禁不住压迫而扭曲变形,继而极大地影响我们蒙语电视新闻事业正常向前发展。
我不忍心再看下去了,拉住达布纳要走开。达布纳撤离了偷窥阵地,边走边笑道:“(蒙语)没想到吧?老色鬼就是那个德行,没事总爱钻人家女播音员的更衣室,还嬉皮笑脸地跟各个栏目的漂亮姑娘搭讪,十足的猥琐!”
“(蒙语)背后说人坏话,不太好吧?”我这么说只是开句玩笑罢了,其实通过刚才那一幕我早看出来,那李道长就是十足的流氓,比我还流氓。这真是应了那句话,英雄不问出路,流氓不看岁数!
“(蒙语)说坏话?那要看说谁了,就这个老色鬼的话说一万次也不过分!”达布纳口水四溅痛骂一路,七拐八拐终于把我送到位于四楼最隐蔽处的蒙语新闻栏目。
“(蒙语)达老师,您先回去忙自己的事吧,我自己进去报到就可以了。”我站在办公室门前说。
“(蒙语)嘿嘿,我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慈悲为怀,好事做到底,送佛送西天!”达布纳露出狡黠的笑容。
“那我以后只好叫你达佛爷了!”我用汉语调侃他。
“(蒙语)我喜欢香港的吴孟达,(汉语)他们都叫我达叔!”达布纳半蒙半汉地纠正说,硬是陪我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