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中午不回家了,堵车堵得辛苦,来回走也麻烦,干脆就在附近对付对付吧。找了一家清真餐馆,吃了两碗清汤拉面,为搞平衡还特意加了两颗茶叶蛋。随后,挺着鼓鼓的肚子径直返回蒙语栏目。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正适合上网看一些乱七八糟的龌龊文章。我点击鼠标打开网页,猛地发现鼠标垫上有一张手机sim卡。奇怪,谁忘记拿走还是不用了扔了?先装在手机上看看还能不能打出去。我摸摸衣兜找手机。靠,没有!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翻了一遍,还是找不见。我可爱的蒙文手机啊,花了我一千块钱的高级货啊,你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没了?
  静下心来仔细回忆。应该不会在外边被人掏走,我没那么不小心;不可能落在拉面馆,吃饭期间都没拿出来过;那只能是刚才放在办公室没带走了。对,想起来了,下班之前给秦都兰打电话,然后随手扔在这张电脑桌上。,我走之前现场还有四五个人,肯定是他们当中的某个讨吃货顺手牵羊顺走了。那我上哪儿追缴去啊!这张sim卡是不是我的?什么意思,把机子拿走,把卡留下,逗我玩呢?
  一开始就看他们不顺眼,这下更完蛋了。人家报社那帮同事虽说胆小懦弱,但也诚实厚道;电视台的这些人却狡猾狡猾的,更阴险更会伪装,以后我得事事多留个心眼。
  下午的选题会过后,新闻频道的走廊里气氛逐渐紧张起来。蒙语栏目倾巢出动,只要是腿脚健全、能跑能跳的正牌编辑,无一例外全被发动起来,对各档汉语栏目穷追猛打,向记者编辑索要文字稿件和成品画面。我看谁都像小偷,心里那个别扭啊,简直无法形容了。
  乌仁塔娜昨天造反被打压下去,今天学乖了。她又接了一个重要时政会议的翻译大活,此时正着急找稿子。我想看看大活到底是怎么干的,于是悄悄跟上了她。
  时政栏目的一位女记者迈着八字步从机房里走出来。第一眼感觉此人绝非善类,弄不好又是个大侠级人物,就和报社的赵海丽一样。乌仁塔娜上前去,低三下四地说:“古老师,我想复一下你那个会议的稿子?”
  “我刚采访回来,稿子刚送到制片人那里了,还没出来!”姓古的女大侠硬邦邦地说。
  “能不能把原稿先给我,我拿去大概翻译着,等定稿出来,我再细改?”乌仁塔娜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声音低得都快听不见了。
  “哪有原稿?我是在会议现场着急手写的!”五大三粗的古大侠阴狠地掷下话,扭头便走。
  说来也巧。乌仁塔娜刚想撤,走廊那头便有一位小实习生挥着手中的稿子跑过来,嘴里喊着:古老师,您的会议稿子出来了!古大侠拿上了稿子,却不愿意再撒手:“我现在要配音去!今天的头条,着急,你先等等再拿!”乌仁塔娜没脾气,乖乖地跟着人家走。我当然也要跟着。
  古大侠气场强大,走进配音室时原本等在那里的很多人纷纷给她让道腾地。配音室有四个窗口可供配音,其中一个正由蒙语栏目的布仁巴图占用,另外三个也都有人,可我不认识。古大侠扫视一周,二话不说就把布仁巴图撵起来了。布仁巴图结结巴巴的还想争取:“古老师,我这个马上完事,你稍等等!”
  古大侠哪管得了那些,一把抢过耳机,命令道:“不行,我这个最着急,现在就得让出来!你们的节目离播出还早着呢!”
  布仁巴图一脸无辜,委屈得差点掉眼泪,但最终还是照人家说的做了。
  古大侠这条片子配音配得可真够慢的。为她服务的那位大头男播音员总出错,配两行就停住,活动一下嘴巴接着配,再停再配,气得古大侠在窗口外边频频问候他的母亲。如此折腾十分钟,大头男才把两页纸的稿子全部配完了。一直守在旁边的乌仁塔娜急急地冲上前,拿上稿子就奔着复印间跑去。
  复印间在开选题会的小会议室隔壁。我尾随乌仁塔娜走过会议室门前,不经意往里瞧了瞧。那里已经聚集了相貌、体态和肤色各不相同的很多男人和女人们,大家伸长脖子竖起耳朵,正聚精会神地听山羊胡子阿道长训话。应该是发生什么事了,而且很严重。我对人对事都感兴趣,决定进去一探究竟。
  原来是领导们在审看各栏目的片子。阿道长翘着二郎腿坐在前排正中间的位置,左右两边有王德林和李银仓陪坐。看完一条工业项目奠基的新闻后,阿道长左手拿手机指指电视屏幕,右手拍桌子叫嚣说:“老冯,这是谁拍的画面?赶紧给我叫过来!”我这还是头一次见他发飙。面试时感觉还不错嘛,不会又是一大恶人吧?那可就惨啦!
  经济栏目的冯制片立刻打手机叫摄像过来。三十秒不到,达布纳气喘吁吁跑了进来。难道刚刚挨批的是他拍的画面?我拿不准,反正看阿道长劈头盖脸大骂道:“,自己有片子不过来审,还让人打电话叫?”
  “我们栏目正在核算上个月的奖金,刚才是助编找我签字!”达布纳哆哆嗦嗦的,一字一句详细解释道。
  “穷酸样,没见过钱啊?我问你,这拍的是什么东西?这还叫电视画面?晃晃悠悠的,你是没吃饭还是怎么着?第一天当摄像啊?明知道有领导出席,为什么不带三角架?”阿道长作风霸道,官架子十足,言语还十分恶毒,几乎句句都是人身攻击。
  “设备科那边只有五个三角架,今天有很多会议,都被其他人抢走了!”
  “让别人抢走,你早干去了?老冯,按我们的规定考核处罚啊!”
  阿道长发话了,会议室里没有一个人敢说不字,包括王德林和李银仓,都点头表示赞同。可怜的达布纳耷拉个脑袋出去了。
  嘎拉泰也送来一条片子让他们审。看完之后,阿道长又骂开了:“你这个画面怎么拍的了?蓝不蓝、绿不绿的,都偏色了!”
  嘎拉泰嘿嘿冷笑两声,当即反唇相讥道:“地方台拍摄就这个水平!都是刚传过来的画面,今天紧着播出,所以没时间看,也没时间补!”他不是达布纳,可不会那么轻易地逆来顺受任人宰割。
  “你们平时是干什么吃的?不好好指导他们!以后像这种新闻坚决不给上啊!”
  “人家还不想上呢!这都是按我们频道的要求,求爷爷告奶奶向地方台约的,人家那边还老大不乐意了……”
  “会议镜头留下,资料画面里的那些唱歌的镜头全部删除,快改去!杨制片,回去按规定处罚,这个片子应该倒扣分!”
  唯唯诺诺的杨制片根本不想着给手下人做主。嘎拉泰又牺牲了。他面无表情,拿上带子迅速离去。他前脚刚走,后脚古大侠就进来了。她做的是时政栏目的头条片子,意义重大,只可惜画面颜色整个不正常,发白,专业术语叫烧了。我心眼好,帮着古大侠默默计算这条新闻应该扣多少分,需要处罚多少钱。不成想,刚刚还是铁面无私的阿道长此时屁都不放一个,直接让她拿到了播出线上。大侠的气场真是太强大了,作为频道老大的阿道长都惧她三分。可是仅仅过去两分钟,我就立刻发现自己想问题想得太片面了。那是一个嗲声嗲气的小女生,问题也是出在画面上,片子中的很多镜头跟抽风似的乱蹦乱跳,衔接极不顺畅,连我这个刚入行的新手都觉得很过分。阿道长照着手机屏幕揉巴揉巴酸痛的眼睛,一摆手又通过了。小女生没有古大侠生猛,不可能让阿道长心生恐惧,那么她是怎么做到毫发未损安然无恙的呢?这回我可不敢妄下结论了,或许是人家心地善良,用真情感动了各位道长也说不准。
  貌似公正严苛的王德林上午说有规定不执行就成为一纸空文,我很奇怪,现在有个大人物带头破坏,他在旁边怎么不吼叫了?敢情这个规定只是为某些特定人群制定的,根本做不到一视同仁、等量齐观嘛!
  不可思议的事情还没有结束。正当那个嗲女推门而出时,花白头老汉孟和阿民背着手懒洋洋地进来了。他是代表更高一层的需要前来审片的。会议室里本来坐得好好的大大小小的领导全部站起来迎接,惟独阿道长没动地方。他瞥了老汉一眼,继而若无其事地翻弄起自己的手机来。孟和阿民径自坐到最后排的位置,和最前排的阿道长故意拉开距离。这种心态很微妙,我完全可以理解。你说阿道长赖在原地不起,不让出前排正中的位置,孟和阿民官衔比他大,怎么可能凑合着坐到他一侧?还不如另辟新天地呢。他俩这样明争暗斗其乐无穷,只是苦了手下一帮习惯于见风使舵的精明鬼了。陪在道长左右会得罪老汉,官大一级压死人;聚在老汉周围会惹怒道长,县官不如现管。谁都不能冷落,谁都不能热乎,真是一个两难的境地,李银仓和王德林急得汗都出来了。最后还是李银仓想出一个招,不前不后不远不近,在中部侧位垂手站着,大家谁都不坐,把喜欢争斗的那两人晾在空空的座位区。
  李银仓这招还比较管用,审片工作继续进行下去。孟和阿民清清嗓子,对王德林说:“我看看那个古雪花做的头条!”
  “蒙语栏目的拿去复制去了!”时政栏目的助编抢先解释说。
  “那就随便看一个吧……”孟和阿民臃懒地说。他是工作来了还是玩来了?随便看一个?这从客观上已经表明了他来不来审片无关紧要,就是个摆形式、走过场而已,还把人们都折腾够戗。
  要说今天最倒霉的人,那肯定是嘎拉泰了。孟和阿民说要随便看一个,他赶上寸劲恰巧拿带子进来了。那就放吧。他这个片子是按照阿道长刚才的指示修改过画面的,结果孟和阿民老汉这次从他文字措辞上挑毛病,说这个说法不准确,那个表达不恰当,非要让他重新配音去。阿道长稳坐泰山一声不吭,默认了老汉对嘎拉泰的摧残,好象事情跟自己没关系一样。嘎拉泰汉语水平了得,应该明白什么叫物以类聚蛇鼠一窝了吧?
  我看不下去了,悄悄走出会议室,去洗手间洗净刚才受到的污染。约莫十五分钟后,我拐到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处,想从那里直接回家了。推开门发现嘎拉泰和达布纳又坐在密室里吸烟。两个人神情很沮丧。我坐过去分享他们的香烟,分担他们的忧愁。达布纳伤心地说:“(蒙语)一直认为阿道长很正直,现在才发现其实都一个德行,凶残暴虐,不把人当人看!”
  “(蒙语)你真是太天真了,不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吗?他很变态的,我总结出他的两个特点,一是对弱者下手更狠,二是最能收拾西部蒙古人。这两样你都占全了,能好得了吗?”嘎拉泰向会议室方向吐了一口痰说。
  我知道达布纳是四子王qi人,也属于西部区,但想不明白阿道长为何这么讨厌他们西部蒙古,于是非常认真地询问道:“(蒙语)那是什么原因啊?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蒙语)差不多吧!他最宠爱的情人被巴彦淖尔的一个流氓歌手撬走了,所以恶其余胥,把西部蒙古人全列入他的黑名单了!就拿刚才我那条片子来说,其实根本不是画面好不好的问题,他是憎恨所有那种唱歌的人,所以画面也不让上,只能让我修改删减……”嘎拉泰捅出惊天内幕,让人目瞪口呆惊诧万分。
  “(蒙语)达佛爷,你先想办法调去别的部门吧,然后再把我调过去。我现在还没有正式干活,可是已经很害怕的了!”我半真半假地说。
  “(蒙语)看来真得好好想想了!”达布纳忧心忡忡地自言自语着。
  嘎拉泰摸摸他头发,安慰说:“(蒙语)想开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嘛。我给你们俩发一条很搞笑的幽默短信啊,保证把你们逗得忘记烦恼,哈哈一乐……”
  我赶紧打断嘎拉泰的话:“(蒙语)别给我发了,我手机丢了!”
  “(蒙语)啊?怎么回事?”他俩异口同声问道。
  “(蒙语)中午放在办公室了,吃完饭回来一看,没了!”
  “(蒙语)让你在那个地方小心点嘛,你以为大家都是蒙古人就平安无事?”嘎拉泰狠狠地批评我两句,接着又说:“(蒙语)快算了,我办公室正好有一部老爷手机,如果不嫌弃你就先拿去用着吧。”
  我谢过嘎拉泰,立即跟着他去办公室拿手机。很巧,他说的这部老爷手机和我过去用过的那款古董手机是同一品种,长得也一模一样,掂在手里我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一下子想起了和阿爸通话、和齐欢通话、和包晓田通话的种种场景。时间过得真快啊,一不留神都已经历了那么多事事情情,接着走下去还不知道有多少坎坎坷坷在前方等着我……
  把捡来的sim卡装进借来的手机里,打开一试,果然是我的东西,储存在卡上的通讯录和短信原封不动地转了过来。,那位小偷大哥或大姐还算有点职业道德,不然把卡也盗走,我要费多大劲儿才能重新收集来这些联系人和他们的电话。感恩生活,珍惜生命中的每一次小小的感动吧。
  嘎拉泰和达布纳的工作没有结束,还不能下班。我觉得自己今天受了太多刺激,再呆下去会精神失常,于是提前撤离,回家养着去了。
  这一晚,秦都兰没有回家,也没打个电话,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守着电视看到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