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钟,午饭准时开席。搞接待的这帮孙子真会骗人,刚才明明说要简单吃喝的,怎么整出了如此丰盛的三桌饭菜?我要严肃地批评他们,以后坚决不能这么干了,做人要厚道,要讲究诚信。
  专供领导的十人主桌已经坐满。请客买单的东家座位上是一位斯文儒雅的中年男人,他的左右两翼分别坐了电视、报社两家媒体的七个贵宾,再加上杜尔本旗的一男一女主要头头。另外两张餐桌则不分主次地坐了贵宾以外的贱宾,也就是我和七位司机,还有很多当地二陪,陪吃陪喝的。
  服务员上菜倒酒之后,主桌那边一位男头头站起来说话:“大家先静一静啊,下面有请我们尊敬的张部长致欢迎辞!”
  现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那位儒雅男士端着小半杯红酒,从东家座位上优雅地站起来,清了清嗓子说:“这个,俗话说的好,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次我们部里邀请首府两大媒体召开这么一个外宣工作研讨会,各位领导呢不顾天寒地冻,百忙之中抽出宝贵的时间来我们这个偏僻的小地方。这充分说明了领导们是重视我们滴,支持我们滴,是站在我们的角度想把这个,这个外宣工作做好滴。感谢在座的各位领导啊,我先打个样!”这位张部长也是好酒量,一仰脖子半杯红酒就不见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有这么多狐朋狗友酒肉兄弟天天来,他能不乐吗?
  东家敢为人先做表率,来客不甘落后齐跟进。刹那间,酒桌上人仰杯翻,远处传来一连串悠扬的咕嘟咕嘟声,此起彼伏,十分悦耳,十分动听。
  这是第一杯。接着还有第二杯、第三杯。我觉得在这么隆重热烈的场合里,头三杯酒应该敬天敬地敬祖宗,可惜张部长今天好象被老婆打傻了,全都敬给了这帮牛鬼蛇神。牛鬼蛇神很邪乎,喝得是稀里哗啦一塌糊涂。
  攻防转换,下面该由来客代表回敬一杯酒。孟和阿民骄傲地展示一口污渍斑斑的黑鼠牙,对吴铁宝说:“报社是行业老大,您先来!”吴姓夜明猪不甘示弱,也相当自豪地展现满口横七竖八的黄獠牙,对孟和阿民说:“电视是后起之秀,您先来!”我想那个盗版蒙古孙洋胆子真够肥的,或者说太有同情心和献身精神了,当某年某月某日吴老色鬼在她身上探测研究时,难道一点都没嫌弃那张惊天地泣鬼神的臭嘴吗?
  到底谁先喝?张牙舞爪的其他鬼怪们各为其“猪”,也义无返顾地加入到这场荒山论贱中来,好象说得都有那么一点道理。办正经事你们推诿扯皮也就算了,喝个酒还这样互相踢皮球,合适吗?要我说很简单,石头剪子布,谁输了谁先喝,整这么一堆烂事?
  领导就是领导,出主意谋创新总是那么惊世骇俗,不是我等小人物能比的。正当犹豫着要不要把那个世界通用的金点子告诉他们时,吴、孟两个老汉一起站起来,左右夹攻,共同敬献那位头上脓包还未消肿的张姓部长。敬酒的理由是媒体需要新闻素材,更需要地方宣传部支持,希望合作愉快,实现双赢。我已经很久没听到有人把凡事烂事吹得这么清新脱俗了!
  两位老汉双双杵在那里,个头一样、姿势一样、表情一样,连喝进去的酒量都是一样的,就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两件残次品。我真怀疑他们俩是同父异母兄弟,儿时走散老来相聚,所以才这样心有灵犀行动一致。回去以后我是有事干了,翻翻他们的祖宗八辈记录,查查谁的爹去过谁那里,谁不请示擅自外出搞东西串联的。
  场面上的请客吃饭都是一个套路,东家先敬客人喝,客人再敬东家喝,几轮过后主次顺序被打乱,可以随意穿插自由结对,想怎么弄就怎么弄。今天也一样。当地陪坐的都是一些酒精考验的海量战士,下决心认真喝起来真可谓是气势如虹,气吞山河。报社电视两家领导虽说也是精挑细选有备而来的,但仍不足以抵挡人家那一浪高过一浪的猛烈攻击,没一会儿工夫便齐刷刷摆下阵来,东晃西荡摇摇欲坠了。
  贱宾桌子上的情况远没有那么复杂。吃喝间隙,几位男女陪客试探性地问我:“这位领导,您贵姓啊?”
  “我才不是领导呢!我是备用司机,姓韩。”领导?本想说你们少骂人,可觉得这是人家主场,如果撕破脸皮吵吵起来会有些不好办,所以才忍住了。
  “哦小韩啊,来喝点酒吧……”
  “不能喝的!我要保持清醒,随时等候领导调遣。”
  “下午开会,不用出车。”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你们喝吧,我就算了!”
  这一招还真管用,他们没再找我麻烦。我怀着一颗感恩戴德的炽热红心,全身心投入到吃菜吃肉的伟大实践中。饭菜做得不赖,品种也很丰富,吃得我很舒服很爽。这般豪华奢侈的免费饮食,要是我的馋嘴小侄女在场就好了,准会吃得小肚鼓鼓的。可惜她不在,不知道没有叔叔的这一中午她怎么填饱肚子呀?不行的话,把桌子上的一盘烤翅偷偷打包了,明天带回去给她尝尝……
  “韩春林!韩春林!”
  隐约听见有人在喊我名字。声音肯定不是我们贱宾桌上的,没看见我的司机同行们正积极努力地埋头苦吃吗?不是这里,那么肯定来自那边的贵宾桌子。定睛一瞧还真是,曹伦巴特正满脸幸福地向我招手。是要我扶他去卫生间往上排泄吧。我急忙吞掉嘴里的食物,凑过去问他有什么吩咐。
  “(蒙语)你也出动,帮着孟监制和阿道长顶上一阵!”一股销魂蚀骨的蒜蓉辣酱味道猛地向我袭来。蘸酱吃手把肉,算什么吃法?吃不了就别动那个心思。靠!
  “(蒙语)都是领导,我喝不合适吧?”
  “(蒙语)不喝带你过来干什么?”
  带我过来只是为喝酒?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帮忙打下手?喝倒是可以,不过只为他一个人喝,就像上次哈大脑袋迎来送往时为吴姓夜明猪频频口替一样。这不是攀附,更不是刻意表现,只是想回报他今天没嫌弃和我同乘一辆车的特殊恩情。
  “来来来小韩,你怎么还这样腼腆不积极?喝点吧!”对面的顾海兰故意大声叫起来。
  “哎呀,顾主任,你还认识我们韩春林?”曹伦巴特好奇相问。
  “那可不是吗?在顾主任那儿干过,在我那儿也干过。现在去你那儿了?他这个都已经是第三家了吧?”哈大脑袋可算找到机会抖搂秘密戳人伤疤了,而且汉语说得也不磕巴跑调了,达到不可思议的流利标准。估计是预谋了很久,练习了很多遍。,他直接说我三姓家奴不就完事了吗?还啰里啰唆弄个排比句!
  曹伦巴特像发现了新大陆,转身向正与张部长眉来眼去隔空传情的阿道长报告:“领导,听说韩春林以前在报社干过,跟顾主任他们都非常熟悉。这个好吧?就让他喝吧……”
  “好,那就让他喝!他可是说过一宿不睡一盆不醉的!”阿道长的脑子没有生锈,还记得面试时我瞎说八道的那一句酒坛宣言。那八个字说得太过豪放,而且挑衅味十足,难免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今后还是少扯蛋吧,尽量降低无形的影响力,免得让小人抓住把柄……
  阿道长没有深究我离开报社的原因,只是让我快点顶上去。对面的顾海兰和哈大脑袋一脸失望的表情。犯错开除这种好事,它是话赶话说出来才有味道,平铺直叙主动告知就没什么意思了,太平淡,也不符合他们的做人原则。
  “阿道长,那我先跟哪位领导喝?”事前请示少犯错误,我要学会保护自己。
  “那当然先跟人家张部长了!”阿道长一摆手,有些不耐烦地说。
  “接着呢?”
  “接着跟报社的领导们!咱们自家人就不要互相惨杀了!”
  “遵命!”
  我从服务员那里借了一个高脚杯,倒了半杯红酒,迂回包抄绕到张部长身后,轻轻说:“领导,我是孟监制和阿道长的部下,敬您一杯酒!”
  “哦,小伙子挺精神啊。叫什么了?”张部长慈祥地问道。
  “我姓韩,叫我小韩就可以……”我叫什么对他来说重要吗?我敢保证,如果我说韩春林或者什么普京拉登、abcd的,他回过头去准会忘得一干二净。结果都是一样的,还是省省心吧。
  “你怎么能喝红酒?来白的!服务员!”张部长命令道。敢情这红酒是他们领导人物的专利,咱们普通老百姓沾都沾不得。
  贴身伺候张部长的女服务员很机灵,听到命令她便麻利地倒了半杯白酒给我。这个小贱货!刚才管她借个杯子都扭扭捏捏的老大不乐意,现在倒是来劲儿了!依附权贵,歧视平民,小姑娘良心大大的坏了!
  白的就白的,白的我也不颤。我跟张部长说您随意吧,我干了!他竟然点头认可了。
  一个高脚杯能装三两多酒吧,半杯就是接近二两,我全喝进去了。幸亏刚才多留一个心眼,哄骗当地二陪偷吃了几口肉和菜,把基础夯实了,要不然面对这样情况该怎么撑下去呀。
  张部长的红酒喝了不到一半。我完全能理解。我只是一个小兵,人家没必要使出吃奶的劲儿来折磨自己。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报社那帮瘪犊子大概也会这样。不信,瞧着吧。
  从女服务员那里又借了半杯白酒,走到吴姓夜明猪身边。老色鬼正拿着一根粗长的火柴棍剔牙,上抠抠、下捅捅,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那一片小天地里。我故意咳嗽两声,亲切地叫他吴总编。我是怕自己突然跳出来吓到他,再抠掉几颗本已松动的老黄牙就不好交代了。
  “吴总编,敬您一杯酒。还认得我吧?我现在去了电视台。很感谢您以前对我的关照!”我把自己锻炼成为一个演戏好手,再怎么激动也能做到不显山露水。
  “哦,小韩啊!不错不错!”这个臭无赖,一点没变,嘴巴说着人话,屁股却赖在座位上不起来。那么爱坐就让你坐个够,,喝吧老头。咕嘟,我干了,老色鬼将红酒喝下去一厘米。
  “服务员倒酒!”酒壮怂人胆还是英雄胆,反正都一样,这回我不借了,理直气壮地管她要。
  挨着来吧。该轮到弥勒佛吉日嘎拉了。他比较好说话,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喝酒很痛快。我用汉语诚恳地说:“吉主任,祝您天天有酒喝,尽量长时间呆在酒坛上!”
  老酒鬼手里端着一个酒杯,脸上又露出一个酒窝,一脸眯笑说:“谢谢!你真了解我!”
  “不客气!比这个好听的话我还能说一箩筐,只是怕您听烦了!”
  “我们哥俩投缘,干一个!”
  “好啊,我正想喝一个大的呢,吉哥大叔!”
  吉大酒鬼陪我干掉了一整杯白酒。他是领导,可不怎么喜欢喝红酒,这个有点奇怪啊。
  连干三杯,我有点头晕脑涨心跳加速了。接下来还有两个最难缠的家伙。一人喝一杯?那样离倒下去也不远了。我才不是那种乱来的**呢。二合一,不喝拉倒。我走到顾海兰和哈大脑袋中间,提高嗓门大声说:“两位主任,别来无恙啊!在你们的精心栽培下,我已经成长成熟了许多。敬一杯酒,祝愿二位永远不长白头发,至少晚几年退休,退休了还有人主动过去看望你们!”
  “什么意思?没听明白。”顾海兰假装无辜。
  “就是说希望你们多多工作,好好服务,培养更多有用人才,为新闻事业做出常人所不能做出的杰出贡献!”
  “去了电视台变得开朗了,话多了啊?”顾海兰侧头看看哈大脑袋,寻求他的支持。
  哈大脑袋心领神会地接过话茬,臭不要脸地帮我指点起来:“那你这样的,敬一个人干一个杯子。先敬顾主任。先干为敬嘛,女士优先嘛……”
  敢教我怎么做?谢谢你,谢谢你大爷,谢谢你祖宗十八代。我冷笑一声,说:“在我心目中你们两位不分男女,都是一样的……主任!我喝了它,你们随意!”我手起杯落转身便撤。也不知道那两个不分男女的被称之为主任的东西喝了没有,不管了,反正任务已经完成,该回到自己那边的贱宾桌子了。我靠,司机同行们忒不够意思,就这么一小会儿工夫全撤了,留下我一人独自面对那几个一脸坏笑的当地二陪。
  头重脚轻飘飘欲仙。不对,应该是飘飘欲掀了。强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剧烈动荡,借口上卫生间,直接回到楼上客房。同屋的司机大叔躺在床上老泪纵横,哀叹不已,根本没心情理我。原来电视上正在播放成龙的《神话》,金喜善不受地心引力控制,安详而从容地向后飞着。我也飞!身体飞到床铺上,心思飞到冷美人吕雪娟那里……
  迷迷糊糊掏出手机,强撑着眼皮调出菜单,给吕雪娟发去一条只有三个字的短信:你好吗?我甜蜜地回忆起昨晚的荒诞床事,以此让自己保持神智清醒。可是事不遂愿,疲惫的大脑没能抵住酒精的麻醉,整个人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