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水花说,“这些年,你太苦了。”
  这话说到了她心里,她简直想落泪,好聪明的孩子!
  “妈!”水花问,“你说,我爸这人怎么样?”
  “你说呢?”妈妈反问。
  “跟做梦一样。”她说,“好多年了,妈,我常在想,有一天忽然我爸来找咱们娘儿俩。我抱着我爸大哭,你在一边落泪。我爸从南洋回来了,身穿白西服,脚踏白皮鞋,头戴阔沿帽,很年轻,很福态,很潇洒呢。”
  “那是洪长青。”她妈嗤笑她。
  “他有一天,真的回来了。既不年轻,也不潇洒,没穿白西装,也没有白皮鞋、白帽子,瘦得像猴子,一点也不福态。既没亲我,也不抱你,连我们俩认也不认,扔下凡张破钱就走,白盼他了。”
  她觉得水花这样说他,并不公平。才想驳她,她又说了:
  “可你再想想,他真的很潇洒呢。妈,他坐到咱们那条船里,很不认识似的,吃鹅,喝酒,一点也不动声色。对老婆,妈,我是不是该说‘情人,?”
  “呸!”她妈啐她,“有孩子这样说爸妈的吗?”
  “妈,真土!‘情人,多新潮的称呼,干嘛非叫老婆”这情人还不是一般的情人,‘梦中情人呢。吃了喝了,一个包放在船上,拨腿就去,头也不回。妈,包里装了五万呢,真是一掷万金。‘半边日头半边雨,却道无晴又有晴。我公那张脸,跟史泰龙一样,像日本电影里的渡秋,冷面杀手呢。”
  母女俩都笑了。
  “真跟做梦似的,我爸临危不惧,拼死救美,又是一部杀手传奇。咱们俩闻讯找到医院,父女重逢,情深似海。喷!喷!妈,真是有情有义的《湖海恩仇录》呢!妈,你说,是也不是””
  妈妈只是在笑,听女儿的胡说八道。
  “妈,别说你在做梦,连我都在做梦呢。你说,如果我爸就像那结寻根访祖的华侨,回来找你找我,那多老套,多倒人胃口?我爸这人,很有个笥呢。别看他那么瘦,那么黑,那么丑,可那是一张冷面男人的脸,有血性,冷峻刚烈,又辣又暴呢。妈,你说,是不是?你是最有资格评价他的呢。”
  她妈虽不做声,却喜欢听女儿说话,也很高兴分享女儿的快乐。
  “妈,你说,我爸没回来,咱们过的,那叫什么日子?吃喝拉撤,都在那只小小的船上!夏天,热得像蒸笼,人都蒸熟了。冬天,冷科像冷库,鼻滋都能冻在鼻尖上。千万别碰上台风,刮得咱娘儿俩尸~首都找不着。妈,我不怪你,一个女人家,难。这家里离不了男人,男人就像咱们那船上的内燃机,一有它,船就跟装了翅膀似的,你说是不是?妈。”
  他真是欢喜,女儿说的,全是她心窝子里的话。她又喜欢又吃惊,这孩子什么都懂,真的长大了,大姑娘了。
  水花翻身起来,走到窗前,对她妈说:
  “妈,你看这房子,多漂亮!要靠咱娘儿俩,哪辈子能住上这样的房?想也不敢想。就凭咱们养那几只鹅,那条破船,不饿着肚子,就是老天爷开眼了。妈,你瞧这床,席梦思呢。别说我,这辈子,你也是头一回吧。”
  她妈喃喃地说:“真跟做梦似的。”
  “咱们熬出头了。”女儿说:“妈,你应当去跟我爸睡,他需要你。你跟我睡个什么劲儿啊。”
  她妈笑出声来。
  “把你这些年的亏欠都找回来。”
  “妈怕你一个人睡害怕。”
  女儿笑了一声:
  “别是我爸赶你回来的吧?”
  妈妈吃了一惊。这孩子,鬼灵精。
  “哼,我敢肯定。”她说,“我爸那人,就这点叫人敬佩,要不,怎么是冷面杀手呢。这就是个性。”
  她说得对。
  “不过,你放心。妈”女儿笑着说,“我爸那人,冷面热心,你放心地等着,不怕他不跪倒在你的石榴裙底下。妈,你是黑牡丹呢,天香国色,就是老了,也是奇花异草。你放心,有那一天,而且,不会太久。”
  这丫头!她喜欢听这话。
  “睡吧,我困了。”妈妈说。
  水花在她身边躺下,又对她说:
  “妈,我爸说,要送我上学呢,还是私立中学。上学就行了,私立中学,我不去,光学费一年就好几万。就算有钱,也不能这样花呀。”
  老船长在驾驶楼里,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航道。瓯江的人海口,江面开阔,水势汹涌。可船多的像上海的街道,他得千万小心,船比市区里的汽车还多。
  今天,细妹和文丽都来了,在港口送他。
  那天晚上,他带着细妹去了她家。她拉着细妹看了又看,赞叹说,早听说汉魂有个又年轻又漂亮的妻子,想不到,这么年轻,这么漂亮!汉魂,真是好福气呀。看来,人是要积德行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