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巨大的力量扭曲的又何只是她?他对她那深深的不解之怨,公平吗?
他难过地想:她认出他了吗?
也许,他一坐到那里,她就认出了他,和他一样吃惊,却又不动声色地装作不认识对方。
也许,直到他离开的时候,她才意外地认出了他?
也许,她始终未认出他?他一直是背着光坐着的。
一瞬间,他又有些失悔。那一百元钱,不就是招认吗?
这一百元钱,是什么意思?
是强者对弱者的怜悯,强者对弱者的炫耀?还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对昔日情分的怀旧?
何必再去折磨她?往事如烟,去了就去了,又何必没完没了地相互折磨。
还是找块抹布,擦净了这些记忆为好。
人家未必是弱者,也未必对二十多年前的离异失悔。
也许她的丈夫很爱她,给了她比他多得多的温情和性爱。也许她在嫁给他之后,才感到精神上,心理上,生理上的平等和均衡。
她现在的生活也未必不好,个体户吗。
夫唱妇随,夫妻排搭,多美。
想到这儿,他心里又感到了平衡。
想到孩子,他既感到歉疚,又感到失落。他那么多年丢失了他们,他没能尽到做父亲的义务,又何必去打扰他们?
想到这儿,他又感到悲伤。
他想,她很可能早就认出他了,从他一屁股坐到那儿。
丈夫烧成灰,妻子都认得出。
都在一个城市,他的名字,他的模榉,电视上,报纸上常见,她会不知道?她看不见,听不着?
可她并没去找他。
她不会去找他的,连他坐在她面前,她也没认他。
她刚强呵,这女人。
可不是嘛。
此刻,他像是又听到了她在他耳边低语:
“常来吃呵。”
又象是听到了她那沙哑,苍老而又热切的关照;“可口吗?”泪水涌进他的眼眶,他在心里长叹:唉,冤家,冤家!孩子到家里还不到礼拜,不要说细妹,连船长都觉得,这孩子真是细妹生的。
细妹说:“孩子还没名字呢,叫个什么好?”
老船长说:,我一点也不喜欢那什么花呀草呀的,起个脱俗点的名字。
俩人想来想去,搜索枯肠,也没能找出个好名字,不是太俗,就是太怪。最后,老船长说:“就叫蓝鲸吧”。
细妹大叫:“好好!”
今天送他启程,文丽、细妹抱着蓝鲸,都来了,站在港岸上,新雇的保姆沈妈也来了。
大家打着伞,为他送行。
他对文丽说:“我不在家,烦你多关照细妹。”
他没想到,他家对面的那家超级市场,琼岛超级市场,便是文丽的,这是琼岛集团的第六家超级市场,文丽是董事长。
他真没想到,她的生意做得如此大,只怕已经是亿万富姐了。可她却一点也不像大款。
她的前夫陈志彬,据说载了。他在澳门挟妓狂赌,一夜输了两百七十万美金。雅君集团大怒,发生了内哄,他被一脚踢了出去,落魄江湖了。如今他不知在哪里浪荡。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他从心底里佩服这个女人,这个看上去那样文静柔弱的铁女,文丽楼了细妹说:“这还用你交待吗?放心地交给我吧。”
细妹看看文丽,惊讶地说:“你真漂亮。我要是个男人,准能让你迷住。我要到了你这个年龄,能有你一半美貌,都是我的福气了。”
她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瞟着老船长。
“瞧你说的。”文丽脸红了。
正说着,孩子哭了。
沈妈忙拿出奶瓶,给她喂奶。
“这回好,你走了,我不寂寞了。”话是这么说,可说着,细妹的眼圈已经红了。她想忍住,可到底还是哭了。
老船长搂了她的肩,想说什么,又不说了,几个人,都有些悲伤。
他对沈妈说:“孩子,您多费心了。她年轻,没劳过孩子,都拜托您了。在我家,您随便点儿,跟在自己家一样,都是一家人,别见外。”
沈妈点点头。
“您放心。等你回来,孩子满地爬了,还会叫爸呢。”
他信,孩子,一天一个样儿。
细妹对文丽说:“汉魂不在家,你可常来坐呀。”她埋怨地说,“别他走了,你也不来了,就认识他,不认识我。”
“我会的。”文丽说,“会来得让你都烦。”
“你试试看。”细妹说,“看看我会不会烦。”
两人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