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丽看看孩子,说:“你别说,这孩子还真像你。长大了,也是个美人,跟她妈一样漂亮!”
  细妹说:“我在我们院里查了血型,我和蓝鲸都是B型。你说,我们俩是不是缘分?真是我女儿呢。”
  文丽看看小蓝鲸,越看越喜欢,便说:“这孩子,让我认个干女儿吧。可好?”
  细妹太高兴了,她说:“太好,太好。有你这个干妈,我女儿这辈子还愁什么?可惜她现在还不会叫,若是会叫,我现在就让她叫你一声妈,行个三叩九拜的礼。”
  “好,好。”老船长更是高兴,“等孩子稍微大一点,就正式地认个干妈吧。”
  “这么说,我该叫您一声文丽姐了。”
  “细妹。”文丽说,“这下你忙了,怕没空到我家打牌了吧。”
  “再忙,还能没时间打牌?”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那好,欢迎你常来。我家里也清静,生意上没事,我从来不让他们到家里来找我。”细妹手气好,打牌老赢。
  “他一走,我就输了。”她发愁地说。
  “你们两口子作弊!”她顿悟。
  “作弊?他输我赢,有这样作弊的?傻不傻。”她叫。
  “呵,我明白了,是贿赂老婆。好个马屁精!”一起大笑。
  这次出航,老船长心里很快乐,很平静,很充实。他觉得,他越过一次他的婚姻危机,虽然他认为,他是不是能与细妹白头偕老。
  就在此时此刻,他还在问自己,他的婚姻质量如何?
  他愿意接受这个观点:在这件事上,一动不如一静。他一生,在这件事,经受的磨难已经太多了。
  也许,他与细妹,在他的晚年,将会是很快乐的。细妹的用心,他洞若观火。
  他原谅她了,她的确爱他。
  怪味鸡在人群中使劲儿地寻找辛丽美。可就是没有找到。
  但是他多么希望能在离岸的最后一分钟里,看到她匆匆地奔来,手里还拎着一只网兜,里面装满水果。说不定胸前还揣着一封充满柔情密意的信,就像许多电影里那样,再来一个奔跑追逐的慢镜头。
  可他把岸上的每一位女宾都看没有她。他眼睛都望酸了。
  蒙蒙的雨,淡淡的愁,多么富有诗意呵。
  港口对面那家个体户商店在不失时机地做生意,以最大的音量放着录音机,招来人去买雨伞,雨衣和雨鞋。
  录音机里,一个悲伤的男声在唱着一支罗马尼亚民歌:蓝色的鸽子,你飞向何方?请你飞到我身旁,给我丢下一支羽毛,好让我写信给远方的姑娘。我用羽毛蘸上热血,在信中刻画我的心。这封信饱藏着诚挚的爱,请你捎给我心上的人。如果她正在梦中,请把信留在她的枕边,不要惊动她,悄悄地飞开…
  他心里真难受。
  到底没有找到她,他多么想为她洒几行泪呵,可他连这个福气也没有。
  能哭,也比空落落的惆怅强呵。
  他甚至嫉妒他身边的海豹了,虽然他看见他脸上挂着泪。
  他抬头望望雨蒙蒙的天,望望那烟雨茫茫的瓯江和温州湾,心里在问:“辛丽美啊,你怎么了?”
  大副穿着一身蓝色的制服,高高地站在驾驶楼的平台上,手扶着桅杆,两行万国旗在船头飘扬。
  汽笛长鸣一声,“蓝鲸号”慢慢地离开了码头,他的眼睛也温润了。
  岸上,小纹在跟着船跑,她穿着一件蓝色透明的塑料雨衣,嘴里在喊着什么他听不见她在哭。
  昨天晚上,他送她回家,分手的时候,她突然扑进他的怀里,吻了他。
  那一吻是慌乱的,匆忙的,羞涩的,那是一个姑娘第一次一个男人的那种胆怯的吻,嘴唇只碰了一下他的嘴唇。
  可他的心里却只有一种深深的内疚,他没有甜密的感觉。
  他还拿不定主意。
  虽然他明白,前妻是不可留恋的,他们已经不可能再在一起生活,积怨太深,一触即发简直是水火不能相容的,可他还在犹豫,他觉得对不起女儿。
  唉,人生,多么复杂的人生呵!
  他手里握着一束花,那是小弦送给他的,是淡蓝色的“勿忙我。”
  他嗅嗅那滚动的雨珠的花,这花不香,只有一点儿淡淡的芬芳。
  这花多么像她呀。
  生活中,美并不是一切,虽然它在家庭生活中那么重要。
  他望那烟雨茫茫的江边,江边上孤零零地站着几块巨石,那就是望夫石了,在朦朦胧胧有雾中,它多像一个短发齐耳,身着薄裙的女人。它像小纹吗?像。那巨石像在赞美对爱情的忠诚。离开码头渐渐她远了,送行的人群渐渐地模糊了,只是那雨中各色的花伞还那么鲜艳那么醒目…
  忽然,大副看到望江路的岸边上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伏在岸边的栏杆上,怔怔地望着“蓝鲸号。”那女人穿着一件黑色天鹅绒的紧身旗袍,孩子穿了一身黑红相间的运动衣。是她!是他离了婚的妻子和女儿,凭她那楚楚动人的身姿,他一眼就认出来了。他跑回船舱拿来了望远镜,调了调焦距,终于看清了,连她那痴痴呆呆的神情都看清了。
  他的心里涌出一阵酸楚。
  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后悔了?
  也许她心里更多的是怨恨,并非是后悔…
  大副觉得,他奔向大海的时候,比他奔回大陆的时候,心境要好得多了。尽管此刻他的心里充满了离愁,但再不是空落落的了。他想,谁只要真诚地对待生活,生活也会真诚地对待他。
  江边上的人影越来越模糊了,他向她挥了挥手,不知她能不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