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他的那张脸就够吓人的,没有谁见过他笑,他右半边脸上有块伤疤,那伤疤从眉直连到嘴角,是这首伤疤毁了他的颜面神经,所以他不会笑了。有人说,他的这道伤疤是为了一个女人,跟人拼命,冲进敌群,杀得那一些人狼哭鬼嚎,留下的纪念。据说,他那时候,背插双刀,腰佩两枪,是条绿林好汉呢。
他的一双眼睛很大,还发黄。所以有人又说他是混血儿,是杂种。他那双眼睛总是阴沉沉的,冷幽幽的,他若盯着谁,就叫谁心里发毛。
有人说他是冷血动物,他面冷,目光狠毒,不但面冷,连他的手都没有温度。这也难怪,他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爱,不知道爱字怎么字,也不知道爹妈是谁,更没有兄弟姐妹。从他记事的时候起,他就是靠自己养活自己,什么都干过,烧火,做饭,擦皮鞋,擦地板…老船长器重他,因为他是个难得的好水手长。他有心眼儿,心里有本海图,看看海水,看看日月星辰,他就报得出经纬度;搭眼一看云层,鼻子一闻风味,就知道三五天内的气象。
他是个地地道道的水鬼,腰里插一把匕首常到海底去捞海参,找鲍鱼,拾海花,挖珊瑚,碰上鲨鱼也不怕。他英语说得滚瓜烂熟,还会说菲律宾,马来西亚,澳大利亚当地的土语。
年轻的时候,他很漂亮,也风流过,到了这把年纪只要碰上了合适的女人还想打个野食。人家都这么说。
他没有家,一辈子没结过婚,远洋公司只有他一间十六平方米的单身宿舍,听说他年轻的时候爱过一个女人,为了那女人,他杀过人,改名换姓潜逃了好多年,可那女人后来等不上他,嫁了人,他伤透了心,恨上了女人,从此再不娶妻。一个人浪荡。
就是这么一个怪物,可老船长器重他。
只有当山朋地裂般的海啸袭来的时候,你才会知道,什么是水手长!
大海一下子翻了脸,惊涛骇浪会排山倒海般地压了过来,万吨,巨轮忽然没有了重量,轻了,薄了,轻得薄得像鸡蛋壳儿,像火柴盒儿,巨浪能把它像滚元宵一样在筛子里摇,海涛能把甲板上的一切掀到海里去,掀翻一条船,死上百把人,大海根本不当回事儿。
只有这时候,你才能认识老水鬼。
他上衣一脱,露出那两排搓衣板儿似的瘦骨峋嶙的胸膊,黑得就像夏天的柏油路面,一双狼一样的眼睛红得叫你害怕。他叫喊着,扑到东边,冲到西边,他的话就是命令,不是因为他有什么权威,而是因为他勇猛,专横,果断,凶狠,他的话就是命令,一次一次地,他把船从危难中救出险境。
当怪味鸡李笑文冒出那一句话的时候,谁都没有觉察,老水鬼冲动那么得厉害,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了。
这些年来,他对女人已经冷了心,只是闪电般地占有和毫不怜悯地抛弃。
有一件事,深深地伤了他的心,这伤害太深太深,即使他感到
又使他感到愤恨。这件事他从不对人说起,可这件事永远地伤害了他对女人的感情。
他甚至想法卢来他是怎么长大的,他只启发是,他十五六岁的时候,常载上鸭蹼,背上氧气瓶,戴了眼镜头盔,潜到海底去拣海参,顺便也抓点别的海鲜。
过上几天,他便背了篓子,坐了小船去城里卖掉。他胆子大,潜水深,那一带的海底他都摸遍了,所以他知道哪里有半斤重的梅花参。他的货是最好的,呆城里的饭店都他是个小孩,连吓带哄,他总也卖不上个好价钱。直到有一天,他遇到温州.港路边“仙客来”海鲜馆的老板娘阿月。
也许这都是命,他刚从船上登岸,背着两大篓海鲜,准备去卖,可阿月呢,却急匆匆地赶到港口寻找海鲜,是她一把拉住他的。
“小孩,卖海参?”
他抬头看看,是个很风骚的少妇。
“让我看看你的货。”她不由分说,手伸进篓子便抓,一看,喜形于色,“来,跟我来。”
他跟她进了“仙客来”海鲜馆。
餐馆不大,有二十个平方米,还有几个小单间,很干净,在这条街上是个挺体面的餐馆。
她验了货,付了钱,价钱很好。他满心欢喜,值碰上好人了。她是个痛快人,她说:“小孩,以后你的货,有多有少都给我送来,我绝对不亏待你,都是这个价。好不好?”
他快活死了。
他的梅花参,可以说是一等一级的鲜海参,那些大饭店的厨师,一斤才给他五六块钱,还横眉竖眼地欺负他。可这女人,一开口就给了他每斤十五元!
他觉得这女人什么地方都好,长得也那么和善,让人一看就欢。
于是,他隔三岔五地去送货。
他拼命朝海底更深处潜,朝岸洞深处钻,想要找到更大更好的参,他半是为了挣钱,半是为了讨她喜欢。
这老板娘也喜欢他,每次收货总要夸他几句,钱呢,也多赏几块,有时,还留他吃顿饭,不收饭钱。
可他从来没见过老板。
时间一长,他才明白,这店是她姐妹俩开的,姐姐是个寡妇,丈夫车祸死了,妹妹尚未嫁人。
店里的生意一般,总有几个人在吃,可从来也没满座过。
有天他去送货,天热,一身大汗。阿月一看,二话没说,便把他带到后院洗手间,打了一桶凉水,对他说:“来,冲个凉!”
他脱了上衣,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她却对他喊:“脱下,把裤头脱下来,莫非还要我替你脱?毛孩子!”
他红着把裤头脱了,背对着她。
她提起水桶给他从头上浇下来。他打个激凌,好舒服!
她又打一桶水,转着圈给他淋水。他挺快活地想,这女人比自己大快二十岁,跟妈妈一样,害什么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