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副没有回去。
他站在船尾,看着那海上的月色,心里空荡荡的,像那在海上飘着的湿漉漉的雾。
这里是一片银色的世界,美丽,静谧的银色世界。
船在全速前进,这会儿驾驶室里是郑世宇当斑。这小子又撕野了,大副心想,急着回爱呢。要是水翼船,船这会儿准在水上飞了。
明天就要到家了,可他的心里一片苦涩。
他的腰上也挂着房门上的钥匙,他下只地摘下钥匙串儿,在手里摆弄着。
再没有人眼巴巴地盼他回来,除了他那四岁的女儿。、
明天,打开房门,到处都积着灰尘,拉开窗帘,打来水,整整得半天时间批扫。
他离婚了,妻子带着女儿走了。
说他不爱她的妻子,不对。那个女人曾经使他的生活充满欢乐,充满幻想,可后来这一切都破灭了。
妻子背叛了他。
狂怒之后是钻心彻骨的痛心,尔后是冷静,出奇的冷静和紧定。
妻子流了些眼泪,走了。
女儿全托在幼儿园,他随时可以去那里到她。
说他不怀念那个女人?不,他怀念。他曾经把最炽热的爱倾注在她的身上,他们曾经那样热烈地爱恋过…
在他的内心深处,他盼望着她有一天会冲进门来,跪倒在他的脚下,抱着他的腿嚎啕大哭,恳求他的饶恕。他想,要真有这一天,他也会泪如雨,宽恕和原谅她。此刻,他也在想她的许多好处。他每次出海,她都要哭,他每次回来,她都要到码头去接,当着许多人流泪。她很懂得应该怎样去温存和体贴丈夫,而且,她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她很美。
女儿四岁了,是个极可爱的女儿,像妈妈一样秀气,像爸爸一样聪明。每想起妻子儿女儿,他的心头便泛出一股暖意。她有一头像爸爸一样又黑,又浓,又密实的头发,像妈妈一样的大眼睛,长睫毛,鸭蛋脸,可爱的小嘴巴。她那美妙的一笑特别迷人,小脸蛋上一边一个笑窝儿。他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小船。她还不懂事,可会记事,很多事她都不懂,她甚至连妈妈和爸爸离了婚也不知道,只知道她有两个家,一个是爸爸的家,一个是妈妈的家。爸爸爱她,妈妈也爱她。虽然妈妈脾气坏,有时候打她的小屁股。可她还是爱妈妈。
想到女儿,他又想到了幼儿园的小阿姨。说不来她哪里让人喜欢,可她的确讨人喜欢,也许是因为她的纯真。不知为什么,只要和她一说话,就会感到她待人的诚挚,友好和心地善良。
每次他去接他的小船,他总能在她的眼里看到同情和爱怜,从她那几句普通的寒喧中,感到她那关切和慈爱的心。
说真的,一个没有了家的中年男子是挺能招女人们心疼的,特别是他还常自己带着个孩子。
他胡思乱想着,说不上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海风吹得身上有点儿冷了,他离开船尾,回舱间里去了。
怪味鸡在一遍一遍地品尝那个风雨之夜,那个风雨之夜的艳遇,来自一个温柔的车祸。
那天晚上,他去市中心一家电影院,看那轰动一时的十部大之首《真实的慌言》看,罢,咋舌不已,太棒太棒了。
走出影院,他看看天。
傍晚时分,下过阵雨,这会风停雨歇了。可远处还隐隐约约地可以听到沉闷的雷声,像是风雨随时都会再扑过来。气压很低,不时可以见到贴着地皮飞掠的燕子,像是大雨就在头顶上,随时都会倾盆而下。
他感到不妙。
他到存车处取了自行车,蹬上就跑,一心想在暴风雨袭来之前赶回家里,车子骑得飞快。
海关的大钟打了十二下。
路上几乎很少有车,人也不多,连鸟都归了窠。是因为夜深,还是因为山雨欲来??
街上,只有昏黄的路灯在静静地闪光。
他正好赶路。
宽阔的沿江路上,前无来车,后无去车,更地行人,街道难得有如此空阔过,仅他一人一车,他便肆无忌惮,身子前倾,屁股高,使出全身力气,放起飞车来。
自行车像是轮子不沾地了,箭也似地飞。他心里痛快,一边飞车,一边“赫答答赫答答”地吼着日本民歌。
嗨,别提那有多痛快。
他这会儿躺在船舱里想起来还跟梦里似的,就像这一切都是老天爷故意安排了了的,捉弄人的。要不,怎么说是缘分呢。
就在他箭一样地穿过沿江路的第二个立交桥时,出了这么一件事:树影下面一团漆黑,有一个女人,正踮着脚尖,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跳过人行道边哗哗流着的小溪般的雨水,她在横过马路。
她大概是想走路当中那段被雨水冲得发白发亮的,干干净净的路面,以免人行道上的泥巴弄脏了她那双玫瑰红的,后跟足有三寸高的新皮鞋。
等怪味鸡睦到她时,他大惊失色,车子径直向她冲去,他一下子慌了手脚。
她一抬头,发现有辆飞车冲来,不禁丧魂落魄,尖叫一声,转身便逃。
坏就坏在转身便逃上。如果她站着不动,或是继续前进,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那一瞬间是不容思索的。
怪味鸡对当时的一切,至今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