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老了,可还有的是打架的力气和技巧。他干的是一种强悍的职业,他不仅要制服桀不驯的大海,还要制服那些悍强壮的水手。他穿过军装,在海关的缉私艇上千过,和走私犯较量不知多少次。在海上,在陆上,冤家常常路窄,他随时随地都要准备与人搏斗。而使他痛苦的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他常常处在弱者地位,现在便是。
  他满可以打得那人头破血流,可他没有。
  此刻,他的眼前晃动着两个人的肉体,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那个人健壮、结实、多毛的肉体,他们赤身裸体地在这个洗澡间里洗澡。
  他一下子觉得细妹变得那么丑恶,那么肮脏,污浊,他想呕吐。
  洗好了,他走出洗澡间,细妹守候在外面,她已经脱了衣服,披着浴巾,她小心翼翼地说:“你不帮我洗洗?”
  他一声不响,上了床,拉开被子,钻进了被窝。
  她进了浴室。
  他听见那流水的声音。
  她洗得很快,不大工夫,便出了卫生间。
  她想钻进他的被窝,怯生生地掀他的被子,他故意压紧自己的被角。
  她感觉到了这种故意,停了手,呆呆地站着,披在身上的浴巾滑落在地上。
  她是来负荆请罪的。
  他心软了,想放她进来,又不想动。
  她又一次掀他的被角,扯开了,她忙钻了进去。
  老船长不觉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也是一个秋夜,只不过是深秋了,夜里比现在冷得多,那天晚上还下着大雨。
  那夜,凄风苦雨哟!
  他的妻子走了,还带走了他的一双儿女,义无返顾地抛弃了他这个“特嫌。”
  他在牛棚里被关了九个月,才放回来。他的家里什么都没有了,徒有四壁。可细妹没走,她无处可去。
  他回来了,她又惊又喜,扑到他怀里撒娇,像一只小狗。
  那时候,她是个瘦弱而丑陋的小姑娘。
  那一夜,他和她也是偎依在一起的。没办法,这屋里只有一张床,一条又薄又破又脏的被子。他只觉得,他拥着的是他的小女儿妞妞。这时候,他怎么会想起那个夜晚呢?他奇怪。现在,她那样美丽,那样性感,那样成熟,而且还那样乖巧。她赤裸的身体钻进她的被窝,带来了一股他十分熟悉的檀香皂味,那身子是光滑而柔软的,带着一身的馨香和清凉,一瞬间,他甚至忍耐不住地想要拥抱她,温暖她,爱抚她…可他没有。
  不,他不能原谅她,至少现在不能。
  她的小手开始在他的身上游动,给他带来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人是需要这种肌肤之亲的,无论是大人,孩子,男人,女人,都需要拥抱,亲吻和抚爱,这种爱的渴望既是生理的,也是心理的,人的肌肤是常常会有这种饥饿的感觉的。
  他一动也不动地躺着。
  她在有意撩拨他的欲望。她是在用这种办法,来表示她心中的歉疚,负罪和羞愧的。她是在怯怯地请求他的宽恕。她热切地挑弄他,她忍耐不住地爬到他身上去,那刚刚洗过的,散发着啤酒示的头发,茸茸地披散到他的脸上,她嘴里的呼吸和鼻息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情欲扑在他的嘴上…他感到他要瘫了。
  他搂紧了她。
  她用力地吻他,贪婪地,热烈地吻他。
  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想到,如果刚才他不从书屋里出来,那么,现在的情景,仍然会在他的床上发生。
  他转过身去,又让背对着她。
  她的身子滑落了下来。
  他不理睬她。
  半天,她扳着他的肩头,说;“你听我说…”
  老船长冷冷地说:“不必了,不要再说了。”
  她不响了。
  两个人都沉默着,听得到墙上的挂钟那嗒嗒地走时声,院子里像是起了风,树叶沙沙地响。
  人常说,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
  此刻谁也不能入眠。
  老船长感觉到她在哭泣,身体在轻轻地颤动。他烦躁了,长长地唷了一口气,从床头柜上拿出烟来,打着了火,狠狠地吸着,
  “你…”她低声地说。
  “别说话!我什么也不想听!”老船长生硬地说。
  “求求你,让我说几句吧,我要憋死了。”她急促地带着哭声说。
  老船长重重地把烟头拧灭在烟灰缸里,他翻身起来,站在床边,一把抱起被子,让她赤身裸体地晾在床上,他开了卧室的门,走进书房,重重地关上房门,在长沙发上躺下了。
  他听见她穿上睡衣,穿上拖鞋,推书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