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舞厅里,怪味鸡正搂着辛丽美在舞池里旋转。
怪味鸡李笑文今年三十出头,是上海外国语学院毕业的翻译。他个头不高,年纪也不算大,却早早地挺起了“将军肚”。说他是个翻译,人家却常把他当成部长。他长得十分白净,又富态,嘴巴上还寸草不生,是块不毛之地。这就怪了,按理说,按他的皮相本该命名溜溜的,按菜谱,该是“糖醋鸡”。可再品品味昧,也不妥,他那酸味酸得狠,不甜,麻辣麻辣的,是川味,当是“麻辣鸡”。可有人还说不妥,这麻辣味墨,珲有点苦涩,该是“五味鸡”。可有人再嚼嚼,还说不对,五味鸡”哪是这个味儿呀?
得,别费这个神了,干脆叫“怪味鸡”吧,这个名命,在场的十二个哥们儿,举二十六只手。
这数怎么数的?
是这么回事:十一个哥们双手赞成,有一个哥们举了四只手,不用说,有两只是从地反上举到桌子上的。甭管是手不是手,反正举起来了,数数就得数上。甭管是电线杆子还是树,反正都是木头杠子,还赫站得直地,干嘛数你不数人家”绕弯儿?不是这个理儿?
那举了四只手的,就是李笑文。这会儿,他正美得晕乎的呢。
他这个舞伴儿也妙,跟他真是一对儿,天底下辱没这么般配的了。
辛丽美外号“心里美”,天津卫的大水萝卜。用她自己的话说:“我这‘心里美呀,皮是白的。您瞧,我这脸上从来不搽粉,连雪花膏都不用粉质的,天生的就这么自。可心儿是红的,甜的,脆的,水灵灵的,不但味道鲜美,营养丰富,而且含有多种维他命;不但可以做菜、入药,而且还是上等时鲜水果。我的妈呀这么好的姑娘,哪儿找去!”
她呀,今年芳龄二十又四,却也早早发了福,用“怪味鸡”的话说,给她车像有把圆规就行。大圆套小圆,小圆套中圆,中圆套椭圆,椭圆套扁圆,扁圆套同心圆,然后再画几条切线一连就成。要是没有圆规,你这么画也行:先画个西瓜,再画个徐瓜,再画个甜瓜,再画几根黄瓜,再画个冬瓜,再画个倭瓜,再画几个哈密瓜,临了再画四个白兰瓜,连手带脚就都画齐了。你就这么画,没错儿,谁见了,都会笑得抱住肚子喊:“哎哟,我的妈呀,真像!”
她的浑身都像那打足了气儿的氢气球,圆鼓鼓的,一个棱角都找不到。
怪味鸡常对别人夸耀说;“我那对象呀,别好不好不知道,有一样好处谁都比不上;弹性好!”
这对活宝这会儿正在舞池里撤欢呢。
舞厅里时明时暗,红的、黄的、蓝的、绿的,灯光变幻迷离。
乐池里,大号、圆号、长号、黑管、单簧管、长笛,十几把小提琴疯狂地在演奏。
女歌星手持话筒唱得如痴如醉,眼泪直流。
舞厅里音乐声越来越大,节奏越来越强,面对面都听不见说话。反正谁也不说话了,这儿说话不用嘴巴,用眼睛,用眉毛,用鼻子,用胳膊、腿,还用屁股,用皮鞋。
“空!空!”两声,音乐停了,男指挥散了架,一屁股坐在钢折椅上。女歌星像是犯了心脏病,瘫倒在大钢琴上。
“哗”地一阵掌声,夹着口哨声和皮鞋跺地板声。
“心里美”喊;“哎哟,我的妈呀,我的胳脯都抽筋了。”
怪味鸡喊:“哎哟,我的爹呀,我的关节都脱臼了!”
俩人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地喘气儿,一人擦湿了一条新手绢
一个女声:“冰镇汽水!”
一个国声:“可口可乐!”
才喝完了,乐队又奏起了“蓝色的多瑙河”
“好,幽雅点儿的,换个味儿。”怪味鸡高兴地说。他才站起身来,准备和“心里美”再跳,不想早有个青年站在心里美面前,鞠了一躬,平安伸出手来。怪味鸡愣了一下,看“心里美。”
“心里美”站了起来,她发现面前这个小伙子挺招人喜欢,高高的个头儿,一头浓黑的头发,连鬓胡子,有梭有角的四方脸,穿一身黑色的西装,打一条黑色的领带,白衬衣,黑白分明,很有男子汉气制裁。她把手交给了他。然后,她冲怪味鸡一笑,重复了他刚才的那句话::“好,幽雅点儿,换个昧儿。”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陌生的小伙子用手牵着“心里美”那白兰瓜似的嫩手,走进舞池,搂了那甜瓜似的身材;她呢,把那雪白,圆润润的手臂搂住小伙子的腰,把脸靠在他的鬓边,姿态优美地舞起来了。他知道“心里美”偎在他身边的滋味,那是甜蜜蜜的哈密瓜昧儿,香喷喷的白兰瓜的味儿,脆生生的刺黄瓜的味儿…那撩人的劲儿,撩得你心里猫抓似的。
怪味鸡酸倒大牙了,他捂住了腮帮子,龀牙裂嘴的。
怪味鸡的扁脸变长。他发狠,不看她。他转过脸去,看到一个姑娘坐在不远的一张椅子旁,没精打采地在喝着汽水。
他在心里哼了一声,便站起身来。
走到姑娘面前,他挺文雅地鞠了一躬,伸出手来,说:“可以吗?”
那姑娘有点不好意思她站起身来,看了他一眼,把手伸给了他。
他挽起姑娘进了乐池,这姑娘长得似乎清滑瘦瘦的,唇上涂了一点淡淡的红,身上是用了香水,有些香味儿。
他可有办法气她了。
他带着她,以轻快的旋转向“心里美”身边靠近,水磨石的地援,皮鞋在那上面轻轻地滑,好惬意呢。
他终于看到她了,她看见了他。可他并没能在她的脸上看到他所期待的气恼,她还给他的却是一个鬼脸,然后,是一个媚人的笑;那笑里似乎还有点儿鼓励的味儿。
他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