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大副的心,他离了婚,关于他的前妻,他知道一此,那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是个旅游局的导游。
船长和大副遭到的是同样的命运,结局呢,老船长心想,只怕也不会两样,他们两个人染上的同是一种瘟疫,可男子汉的自尊心使他们谁也不会对谁诉说,只把这种痛苦深深地埋在心底。
他走到船边,倚着栏杆,眺望那远处的天际。
忽然间,他看见了她。
龙门式起重量机“轧轧”地在响着,巨大的朱红色的铁臂正在把一个个集装箱吊起来,再装上前来运货的卡车,那卡车排成了一条长龙。
离塔吊不远的地方,有个穿着红色衣裙和白色坎肩的姑娘,在那里向船上张望,呆呆地站着,是她。
她像是没有勇气踏上这条船。
老船长离开了船舷。
他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开了机要室的门,躺在沙发上,点着了一支烟。
他躺了一会儿,拿出一本海图资料,仔细地研究起来东海诸岛及南海诸岛的地理情况。
过了一个多小时,他猜测她大概走了,就又走出房间,踏上甲板。
他的目光向岸上搜过。
果然,她站在码头上,像是刚下了船。怔怔地望着船长室的窗户,那窗户是黑的。
风,送来了海关大楼的钟声。
十点了。
天,阴沉沉的,没有一点亮光,海水黑得简直像墨汁。浪,在哗哗地拍击着岸边的阶。二
岸边的景色真美,游荡的雾飘来飘去,那景色便忽而隐了,忽丽显了,像是一幅给雨淋了的画儿。
内只水鸟儿不知在哪里叫,叫得那么好听。一群狮头鹅“呱呱”地在水里边游边叫。老水鬼停下脚步,手扶着一株倒伏下来的,几乎是横在水面上的柳树,看那群鹅。
水是绿色的,河面很宽,上面飘着些浮萍,还有些又黄又黑的残叶败花。浮萍的旁边长着一片水草,开着些不知名的小小的浅紫色、淡黄色的花儿。一群鹅游了过来,镜子似的水面颤了,乱了,漾出一层层美妙的纹儿,波儿,美呢!
河心有只船在漂着,大约是牧鹅的船,影影绰绰的,船头上有个人。
他正看着,那船上的人招呼他:“想吃鹅吗?有烧好的。有酒,还有鹅蛋。大鹅蛋,半斤重一个,比馒头还大的咸鹅蛋,便宜,才三块钱一竹,要吗?”
“把船撑过来吧!”他喊了一声。鹅群“扑扑”地散开了。小船漂过来了,船一直碰到了岸边。
水手长上了船,船上的人是个姑娘,他心里震动了一下。那姑娘十四五岁,身子瘦瘦条条的,脸上甜甜的,额前梳着留海,背后拖条辫子,穿一身土布裤,这种打扮,在这个镇子上已经不多见了,那腰间还扎着一条蓝底白花的土布围裙,上面还乡着朵牡丹花。
“妈!”姑娘喊了声,“有人买鹅呢。”
从船舱里伸出一个睡眼忪惺的头:“过来吧,喊什么。”
水手长低了头,弯着腰走进舱去,舱里倒很整洁,还飘着一股.叫人垂涎的香味儿。
“坐吧,先生。”那女人说。
他坐了下来,那是一张竹椅,临窗放着。那女人提过来一只竹篮,篮子里放着一只烧好的,油汪汪的鹅。那鹅烧得让人一看就喜欢,皮色焦黄焦黄,放着蜡一样的亮光,水手长欢喜得直流口水。
“有酒吗?”他问。
“有!”那女人显然感觉到了客人的喜欢,四川的古井贡酒怎么样?味道儿绵着呢。还有泸州大曲,你要哪一种?
“古井贡酒吧。”
她拿了一只小玻璃杯,倒了半杯,那透着青绿的酒液散发着诱人的酒香。水手长高兴了,一把拧下一只鹅腿来,那鹅也不知是怎么烧的,绵烂如泥,嚼在嘴里,满嘴溢香。
“你瞧。”那女人说,“我炖的鹅,手一提,骨头和肉就散了架,保你吃到嘴里不钻牙缝。是不是?”
她一点没夸口,老水鬼心里想。
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不是她呢?老水鬼竭力在搜索自己的记忆。她是他当年的“黑牡丹?吗?
多少年了?快二十年了吧?
可不。
那时候他常来这一带。那时候这个码头可没有这么热闹,既没有这么多的船,也没有这么多的人,就有几条船也是友破烂烂的,不是靠人撑,就是靠摇橹,没有几条装了发动机的。
那会儿码头上也很冷清,只有几家小小的饭铺和商店。那时候
她很漂亮,是个小小巧巧的风骚美人。她在这码头边上开着个小小的茶馆,说是茶馆,其实只是个茶摊儿,搭着个油毡棚儿,卖茶。也顺便买点儿花生,瓜子,烟卷子,水果糖,夏天天热,还卖点儿汽水,冰棒,摆几节甘蔗。
生意虽小,可挺热闹。
在码头上等船的,过路的,歇脚的,都喜欢到这儿来坐一会儿,喝杯茶。可更多的人是想来招惹这姑娘,姑娘那对水汪汪的眼睛好撩人呢。
撑船的,摇橹的,船都喜欢泊在她门口,到她的茶摊上来吹牛,千方百计地勾引她,打她的主意的人不少,可没听说谁沾了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