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百瓮黄虀,须了今生事;一缕红丝,须是前生系。人事有推移,尽是天安置。智似灵龟,何尝无灰期?巧似蜘蛛,何尝不忍饥?千年荐福碑,几日滕王记?劝君莫强求,须等时辰至。
闲言按下。
接讲姜医生对安老爷、夫人道:“昔日曾有一人,姓姚,名君瑞,做过一任杭州通判,带了夫人上任,得此蛊症。路过苏州,将船泊在虎丘。苏州名医都请到了,并无识者。那时有人荐与我看,不意此人患了此症,半年有余,还可医治。包了他一个月,医全愈了回去。目下临姑娘看来才起了两、三个月,日子不多,根基未足,还可有商量;若到了一年之后,便不能救了。”安老爷听得,抚掌大笑道:“果然算得个名士医家!但老夫也知道有此蛊症,不知怎生用药,还要请教。”姜先生道:“老爷有所未知:医家传药不传方,教做药遇有缘人。但此症非是那些官药的用法。那年记得还存得有些末药,不知可在否,我今回去找寻,自然着人送来,开明药引。只是一件:太太要吩咐家下人等不可上楼,恐污秽过人,不是儿戏。”谈氏太太连点头道:“拜托先生,早些送来要紧。医好了,定然重谢!”姜先生告别,夫人、小姐相送至腰门。姜先生辞出,上轿而去。
再言太太吩咐丫环妇女:不可在他跟前,等他一人独自用药。看姜先生回来用些什么东西。又命小姐:“你也不可看他用药。我等药来,自然命人送上楼去,与他自煎而服。”众人嘈嘈的说道:“我们的性命也是要紧的,不可上楼去看他。”
不言众人背后之言,再讲姜先生回去,心下想来:“若用煎药打胎,恐怕安老爷认得,反为不美。”合了一方打胎的末药,开了一单:用生苎麻根一把,紫玉簪花叶两片,捣汁,木瓜酒送下。再用净桶一个,糊刷一把,皮纸条不拘多少,等他打下来时,即将净桶封好,送至郊外埋去,永除后患。众人不可私看,看见即得此症,要紧、要紧!”写明,着人将药共单送到安府。家人传送进去,太太打开药单一看,照单将药引准备周全,送至后楼。诸事齐备,又命人送了晚饭,吩咐:命临妆吃饱了,好吃药。
再言小姐命丫环扇着几个炭炉,取将上楼。小姐告了老爷、夫人,回转后楼。门关上,由恐有人前来观看。自己净了脸,改了晚妆,将风炉取到临妆房门首,炖的开水,喂的是莲子糯米粥;各样事都备得现现成成。将自己房内的灯儿吹息,到得临妆这边来,问道:“可曾用饱了晚饭?”临妆回道:“用过了。但不知姜先生的末药是怎么吃法?”小姐将药引所用之物说了一遍。停了一停,外面起了一更,楼下的人且尚未静。
等到更余时分,小姐心下暗想:此刻已是时候了。取了灯,到自己房中,拿了些剪碎的人参,都放在镬子内煎将起来:怕他人弱要脱。将药包打开,倒在碗中,用木瓜酒调成,递与临妆道:“趁热些吃罢。”你道瑞云小姐为何这等小心服侍与他?此刻叫做两人合了—条命。昨晚逼他寻死,也是无奈;今日既有了姜先生的妙药,料想灵效,焉有见死不救之理?况且平日临妆本来为人妥贴,故尔小姐此刻:
亲身服侍煎汤药,权作今朝下贱人。
岂可旁观忍袖手?焉能不救看船沉!
临妆蹙眉苦脸,不肯吃药。小姐见他这光景,说道:“难道比死又苦些?还不快快吃将下去!”临妆道:“多蒙小姐的荑意,叫我如何受得起!”说罢,连忙接过药碗,觉得其味难闻,临妆只得慢慢的用了一半。小姐又冲上些木瓜酒,代他用箸子楼了一楼,候他吃毕,将碗接过一边。
坐了一会,听得外面打过三更,猛然的药性渐渐发了,临妆双手捧着肚腹,咬紧银牙,口中骂道:“吕昆贼呀!你害得我好苦!”只痛得他:
双眉紧皱银牙咬,刀绞柔肠冷汗淋。
伤心不敢高声哭,阵阵犹如烈火焚。
小姐问道:“这会肚中觉得怎么了?”临妆回道:“小姐,此刻好像五脏都开,肝肠碎断。”小姐见他坐不住,只得扶他在床上睡下。临妆只痛得满床打滚。古人有言:生产的女人,阎王面前走一遭,生死就在此一刻。小姐取了些开水与他接接气力,将他扶上净桶坐下。小姐将手搂抱临妆的腰,临妆不觉一阵昏迷。不知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