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象珠江水那样不急不缓地流去。九妹的年龄,也在不知不觉中度过了十六个春秋。生活的折磨,使她过早地脱去天真和稚气。现在,她已经不是当年赤着双脚在丝场里来回奔跑的小师仔,而是一个缫丝能手,车间里数一数二的大师傅了。她说话不多,做丝却又快又好,她比其他的大师傅年轻。那不加修饰的瓜子脸,配上两道浓眉和乌黑的眼睛,益发显得秀丽而庄重。那笔直的鼻刘和紧闭的嘴唇以及高耸的颧骨,轮廓十分鲜明,更显出她的倔强和坚毅。一条乌黑溜光的长辫垂在脑后,代替了当年翘在头顶两边的小辫,辫尾扎了道长长的红头绳;前额留着一绺微微卷曲的刘海。这正是一九二四年前后年轻女工们最为通行的朴素打扮。
  她端坐在那里,沉着而又迅速地缫丝。
  “锦绣华”的老女工都说:要是蓦不在意,一眼看去,还以为是庄姐又回到“锦绣华”来了哩一一两年前,庄姐因为刘凤山不肯给她增加工资跳了厂。如今,九妹的举止、体态,活脱是当年的庄姐,不过比庄姐年轻,也伶俐些。每当众人这样品评的时候,九妹就更想念庄姐——这个她最敬爱的师傅,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她俩分别的时间虽不算长,但各自为了衣食,却难得互通音问啊!
  这天,龙老板的管家龙扬廷到九妹家催逼田租,说这回必须清账,因为管事的要换人,换什么人,龙扬廷没有讲。九妹的母亲想来想去实在没主意,只好抱着细妹赶到“锦绣华”门口等九妹下班。
  九妹听说这事,也很着急,先跟左右四邻的工友姐妹借了点钱算作垫底,又好言安慰了母亲半天,这才急匆匆地赶往“永丰”上班。
  “嗨,刘九妹,今天你又来迟啦!”那个身兼管工的尖嘴婆手执唆心棒,鼓起眼睛,一步三摇地走到刘九妹跟前,严厉地呵斥她道,“跟你早就说过,做完‘锦绣华’,马上就得赶到这里来!”
  刘九妹瞟了她一眼,忙着缫丝,没有理睬。
  这个尖嘴凹腮的事头婆今天竟抓住她不放,紧迫着说:
  “要不是我挡着,老板就要把你们这班人一一”尖嘴婆横扫了全丝场的女工一眼,故意提高嗓门,让大家都能听到,“统通换掉,统通换掉!”
  丝场里的老年工人面面相觑,脸色凄惶。
  “你们要懂事一点,象我们‘永丰’这样宽待的,全虹城找不到第二间……”这个凶恶的事头婆发了一顿威风,才拖着那双油漆雕花木屐,“的哩塔拉”地到船那头巡查去了。
  这时,坐在九妹下首的郑大姑,关切地低声问她:“路上出了什么事啦?”
  “龙老板的管家又来逼租。”九妹不想多讲,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我要筹钱呀!”
  对于九妹家的艰难,郑大姑只有叹气。
  不想这些话被尖嘴婆听见了,立刻转过身来表示殷勤地说:
  “哎哟,刘九妹啊!你怎么不早说哩。今晚就少做一工,筹了钱交租再来吧!”这个妇人的脸说变就变,马上换了一副同情的神色。“要多少啊,我这里有。”她甚至做出要掏钱包的样子。
  九妹没有理睬她。
  可是尖嘴婆却粘上来了:“究竟要多少啊?”
  九妹抬头看了看她那伪善的脸,仍然不答话。
  “我们是本姓自家人哪!有个什么急用,通融通融——小意思。”
  九妹仍在埋头做丝,对尖嘴婆这一番说话好象全没有听见。
  “怎么样,九妹。”尖嘴婆有点着急了,“济人须济急时无,好商量的。”她盯住刘九妹不放,好象非要她马上定案不可。
  郑大姑从来没有看见过事头婆这样心平气和,从旁插嘴说:“那可好啊!那可好啊!九妹,你斫见没有?”
  尖嘴婆不死心地在一旁等待着九妹的答复。
  半晌,九妹才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吐出了下面的话:“多谢!多谢你事头婆这样关心。”她冷冷地说,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暖!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尖嘴婆讨了个没趣,只好转身走了。
  阿月和几个年轻女工眼看九妹嘲弄了这个尖嘴薄舌的事头婆,大为高兴;但饱经沧桑的郑大姑,却低声劝告刘九妹说;“你怎么这样对待事头婆呢,她是一番好意啊!”
  “好意!要不是欠他刘凤山赈济的那笔钱,我会跑到这个十八层阿鼻地狱里来?化小钱,捡便宜货。她能安什么好心!”不提这件事也罢,一提起这事,刘九妹就止不住冒火,“今天还,明天还,整整做了快一年了,总算快熬到了头。哼!如今她还想变个符法把我拴住?哼,不行啦!”她恨恨地说,一面抓了这个空子,打开随手带来的饭罐,用匙挖了点冷饭送到嘴充饥。她吃一口饭,放下来缫丝,再吃一口饭…吃不到两三口,她便放下不吃了;因为,与其说她忙不过来,不如说她太累了,累得她连饭也不想吃。今天忙碌了一整天,特别困倦。她的手在机械地动着,但她的一双眼皮却开始打起架来。
  郑大姑眼看她这样,十分怜惜地说:“九妹啊,你这么两头跑,是不行的啊!钱既还清了……就一头做了罢!索性就在‘永丰’,我看,东家总还算好……”
  “还算好?”九妹蓦地睁大了眼睛,“东家老板会有好的?一个比一个坏,坏透了!我恨,恨死这班人!”
  “可我们离开了东家老板,又到哪里挣钱找饭吃呢?”郑大姑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大姑,没有我们缫丝,他们能赚钱吗?赚个屁!”刘九妹的眼睛里燃烧起愤怒的火焰,但疲累立刻攫住了她,逼使她只能应付手里的丝绪和打茧的筷子,她的脑子里一片嗡嗡作响,好象有盆浆糊把脑筋粘住了,怎么也揭不开这层蒙咙的粘膜。
  蒙蒙眬眬中听见旁边的工人在议论:“现在这儿的老板是谁呀?”这是对面瑞姐的声音。
  “谁知道哩!”旁边是郑大姑在说话,“原来是刘凤岩,后来又说换了人一一管他是谁哩,能拿到工钱就好啦!”
  “你们还蒙在鼓里哩——这里的老板就是刘凤山!”这是阿月的声音。“不是的罢?”“怎么不是呢!”刘九妹的睡意被冲破了,她跳了起来,“外边好多人都知道,刘凤山就是要用低价的工银,廉价收买蚕茧,做出丝来卖高价的!”
  没有人替刘凤山辩护,因为差不多每个人都吃过刘凤山的面慈心狠的苦头。
  “哼,他到了省城,还同番鬼老板坐一辆私家车哩!”九妹环视了一下大家那诧异的神情,又把从刘芜宇那里听来的五一节巡行的故事,以及刘凤山跟着番鬼老板和龙家伦被工人斗败的狼狈情形,都一一向人们说了。
  大家的情绪十分活跃,要不是尖嘴婆闻声又打转回来,一场热烈的议论是少不了的。
  不过,九妹的疲累已经完全叫内心的激动驱跑了。她转身又抓起滞头,一面索绪,一面添茧,汤水里翻滚的蚕茧一刹间好象变成了人头涌涌的巡行队伍……
  “嘿,这阵趁势结起工会,保险能办得成!”她不禁沉浸在一种自信的喜悦中,“先在‘锦绣华’发起,还是在‘永丰’发起?抑或两边一齐办呢?唉,如果有老胡指点指点就好啦!”放工后,九妹同阿月边走边商量。
  阿月也很坚决,并且主张先从“锦绣华”那边发起。九妹觉得阿月的主意很好,可是找谁呢?
  她们首先想到“月娘会”那几个平日比较接近的姐妹:阿巧、谢苏和黄盼。那“月娘会”虽说没做出什么大事,但到底互相帮助过,大家熟悉,心里有底。
  “我们还要想一想别的船,还有平时不大和我们有来往的人,要有几个大师傅,胆子大的,肯为大伙办事的,还要靠得住。”九妹想得倒很胡详。
  “哎,有啦!”阿月一拍大腿说,“也五!”
  一提到衄五,九妹马上点头称是:“对,这个人重情分,讲义气,胆子大,象个男人,她见多识广,就是脾气丑。”
  “脾气丑也不要紧。她凶得象戏里的孙二娘。工会有什么事,她当得头阵!”阿月说着不由得笑起来。
  说着说着,九妹索性跟阿月回家,认认真真地研究起办工会的事来。她们忘了这时已是夜半更深。添叔在一旁看着她们笑,一边把已经捻短的灯芯又挑起来。
  “这个工会,到底要办成个什么样的一个会呢?象月娘会那样吗?”阿月一面忖度,一面提问。
  “月娘会是拜契姐,讲相好的。工会要为众人办事。”至于办什么事,九妹一时也回答不上来。
  “工会要不要那些师仔呢?”阿月又问。
  “要啊。”九妹马上应和,因为她秘阿月都有过这种同样的遭遇,“厂里数她们最苦,要受老板、巡巷、煲饭婆和师傅好几层气,象也五的师仔细珠就够凄凉啦!”九妹又补充说。
  两人说得兴奋,猛听到外面更练已经敲了五更,天就要亮了,一想到马上就要上班,这才停住了嘴。
  在黑夜即将逝去的时刻,风显得有点凉意。九妹从阿月家出来,虽然一夜没有合眼,但仍然精神十足。她觉得浑身有一股劲,仿佛世上的任何艰难困苦也压不倒她。以往,她想的主要是她自己一家,至多是“月娘会”一些不太多的人;如今,她想到更多更多跟自己一样的人了。因此,她觉得比以前心胸更开阔,也更有力量。
  开工以后,九妹一直在思忖怎样找人,怎样和她们淡心,又怎样结成工会。忽然,对面传来一阵女孩的啼哭。九妹一抬头,只见一个小师仔用两只小手紧捂着脑袋,一个劲往前奔跑,逃避那后面紧迫不放的师傅的打骂。这个小师仔就是昨夜阿月提到的细珠,追赶她的那个身大腰粗的妇人,就是阿月叫她孙二娘的崆五。
  也五眼睛睁得胡桃大,一张脸涨得通红,在后面大声吆喝:“看你往哪里逃!看你往哪里逃!”她气咻咻地大声吼叫,叫得震天价响。她一把捉住了细珠,手里的竹筷便象擂鼓似地往她头上敲打。
  细珠哭叫着哀哀求告讨饶。
  当时在丝场,似乎有个无形的规定,打骂师仔是天经地义的事,是师傅特有的权利。因此,谁也没有做声,都在埋头做丝。虽说细珠大声叫痛,谁也听着揪心;但大家碍着畮五,都知道她泼辣,不敢去劝。
  听着细珠的哀哀嚎哭,九妹心里说不出地难过,便随手关了车,走出车位。
  “不要打啦!”由于气急,九妹语气很重。还没有等避五弄清楚冲过来的是谁,九妹已经从畮五手里夺下了她的竹筷,把细珠拉到自己身后,喘息着说,“你没有看见她被你打成什么样子吗?”
  畮五抬头一看,见是九妹,立即冷笑了一声:“哦,你啊!”接着她脸上的神色一变,用一种不屑争论的语气,命令刘九妹说:“快把筷子还给我!”
  九妹却没有还她,仍然固执地劝说:“你不能再打她啦,畮五姐,不能再打啦!”
  小师仔在九妹的护卫后,从大声的嚎哭已经转为嘤嘤啜泣。
  旁边的几个女工这时也走了过来帮着劝说:“畮五姐,不要再打啦!饶了她这一遭吧!”
  她们本是一片好心,原希望她心平气静下来,谁知适得其反。眼看这么多人出来为自己的师仔说话,按照畮五的看法,这是最失面子的事,不禁怒火冲天。只见她双手向腰间一叉,大声嚷叫道:“关你们什么事啦!真蹊跷,我打我的师仔,要你们管,你们是她什么人?出来讲话!”冲着众人,畮五挥动拳头,模样象要找人厮打。
  大家被她吓得连忙后退。
  “真是狗捉老鼠,多管闲事!”畮五见她们都缩回去了,顺手又拿起笊篱要冲过来打细珠。
  九妹在旁边一直挺立着没有后退,她拦住了畮五:“畮五姐,你也当过师仔啊,不要打啦!”
  避五瞪起一双铜铃眼,啐了一口唾沫:“吓!那倒反是我错了?扣罚了一元六,你赔?”
  这原是一句气话。不想九妹却真地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银毫:“我代她赔,畮五姐,你饶了她罢!”
  谁也没料到九妹会有这样的举动,这可把畮五噎住了。在畮五看来,这是剃她的眼眉。她再也不能忍受:“好,刘九妹”她抡起拳头,摆开架势,“你今天是要我畮五的好看,是不是?”
  正在这时,人群里走进来刘凤山。
  “干什么?干什么?动手要打架!这是丝场,不是你们的家。做工去!做工去!”他手挥一把大鹅毛扇,以当年龙老板那样的气度走到畮五和刘九妹中间,“为了个小师仔,闹成这样,丝都不做了!哼!”他一眼扫过旁边围观的女工,然后转向畮五道,“我说,你也打得太过啦。”假惺惺地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仿佛是“主持正义”。
  几个巡巷,也都纷纷过来帮腔,责怪畮五道:“畮五,你怎么能在丝场这么没头没脸地打师仔呢?”
  仿佛是火上加油,巡巷的话深深地刺伤了畮五。只见她撇开刘九妹,一把揪住了刘凤山的衣领:“你仗着当上了司理就欺压人怎么的!”畮五怒不可遏地捉住刘风山不放,“我畮五走南闯北,港澳、省城、上海、南洋,哪儿没去过。凭着一双手混饭吃,要受你们这帮龟蛋的气!”
  刘风山被揪得挣脱不了,一时也十分尴尬,但还是威喝道:“放手,放手!”
  畮五冷笑了两声,反而越抓越紧,指着刘凤山的鼻子大骂:“你倒是一副好心肠!扣起工银来,你的好心肠哪里去了?叫狗吃啦!”也五大叫大嚷地数落着,“你当我畮五小姓好欺负是不是?你们姓刘的想欺压我?哼,你做梦!天下办丝厂的就是你‘锦绣华’一家?拼着不做,我也不受你刘风山的闲气。来吧,看你是不是嫌命长!哼,你这个一”
  畮五气势汹汹,始终牢牢抓住刘凤山的衣领不放,就象老鹰抓住小鸡。刘凤山这回脸色刷白了,要不是巡巷又找来看更佬,斗着胆子前来护卫,刘凤山是免不了要挨一顿揍的!
  恰好这时一个职员飞也似地奔进丝场:“凤叔,凤叔,省城来了电话。
  畮五的手一松,刘凤山趁势抽身溜走。一直跑出丝场,也没敢回头再看一眼。
  刘凤山的狼狈相引得泼辣的畮五前俯后仰地哈哈大笑。
  女工当中也爆发了一阵哄笑。只有九妹一声不响,陷入了沉思。
  “九妹,你瞧!”刘九妹已经又开始做丝了,阿月却跑过来推了推她,向她怒嘴。
  刘九妹向阿月怒嘴的那边看去。原来畮五已心平气和下来,正在按住细珠被她打起一个小疱的脑袋,关切地揉着,那亲切的样儿,就是母女也不过如此。
  “不疼了罢!呵?下次要听话,多留心,知道不?”揉了几下,畮五又把细珠按在自己的车位上,“用心机学,鬼东西!”她严厉地把着手教她缫丝,一面说,“要做到功夫定静,眼不离水,匀称夹茧……这就不会出‘双丝’啦!还疼不疼啦?”畮五又抚摸着细珠被打的脑袋,表现出十分怜惜和疼爱,好象细珠是被别人打的那样。
  九妹看在眼里,想在心里:畮五真是个怪人,要不要找她谈组织工会的事呢?…,
  中午下工的汽笛响了。
  只有不到半小时吃饭的时间,工人们关了车,争先恐后地忙着跑去拿饭罐吃饭。这时,煲饭婆已把两落饭罐端来,放在一张墙边的旧铺板上。饭罐有铜的,有瓦的,也有搪瓷的,还有的就是一只口盅,多半破破烂烂、短口少把,模样都差不多,弄得人眼花缭乱……刘九妹和阿月顾不上自己吃饭,分头找了阿巧和黄盼,又找了谢苏,以及丝场那一头的欢婶和另一个女工,大家跑到一个堆放烂材料的角落里,一边吃饭一边谈。
  谁也没有想到,九妹会给她们讲的是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新鲜事:什么省里好多工厂工人都结起了工会啦;有的跟老板开谈判、提条件啦;五月一日那天是工人的节日,大家还上街大巡行啦!众人听得开心,紧接着就打开了话匣子,你一嘴、我一舌地絮叨起来。
  这几个人大部分是参加过“月娘会”的,比较相熟。如今聚在一起,自然是越说越热闹停不住嘴。这个说春节前早就听人说过世道要变;那个问省城的工厂长了工钱可是真的;另一个说女工最苦,可是胆子太小,省里的工人为什么能这么胆大呢?……说到最后,大家都诉起苦来:工钱实在太少,做死做活,养不活一家老小;还有就是受不尽的冤枉气,动不动就扣罚,更不用说有病、怀孕和带小孩的姐妹们的苦处了。后来又说到巡巷对女工总是动手动脚的,还要人讨好送礼,煲饭婆也一样……
  一开了口就象决了堤的水,收不拢来。刘九妹见她们满肚子的苦水,自己听着听着也觉得难过,刘凤山的那张阴阳脸也顿时在面前浮现出来,于是她提醒大家说:不要忘了那个主宰全厂的刘风山。
  “不过凤叔,我看他人还不错,至少比龙老板好点!”谢苏来得不久,没有接触过龙老板,但是刘凤山的笑脸却给她的印象不错,“凤叔不打人不骂人,说话阴声细气,斯斯文文的象个教书先生!”
  刘九妹耐心地向谢苏解释:刘凤山如今是司理,是他操生杀大权。歇工出位,他哪有不知之理,不过自从他当上了股东大老板,再不直接出面罢了。她看谢苏还不了解刘凤山的底细,便把刘凤山如何巴结老板,克扣工人工资,放高利贷等等叙说一遍,又把他在省城跟番鬼老板和龙家伦坐一辆私家车,被巡行的工人轰跑的事也说了。
  女工们的谈话又活跃起来,有人马上扯到刘凤山最近讨的两房小老婆:去年娶的叫骚女,是九指神手的小女儿,也在一间丝厂做过几天;再一个是今年讨的,年纪特小,还不到十五岁,这就是本厂“扬返”车间的女工关燕。听说起先本人不肯,可是刘凤山就是看上了她,非讨她不可,于是化了一笔钱,到底弄到了手。你看,刘凤山恶不恶?中意了就非得霸占不可。接着,阿月又说,这个关燕可苦啦,白天到丝厂做丝,晚上还要伺候刘凤山和他的大、小老婆。这大老婆可凶恶哩,一有不对,就是拧、掐、打。那骚女哩,尽说挖苦刻薄话,恣意辱骂她,还不断地向刘凤山告状,让刘凤山管教关燕,使她吃尽了苦头。
  “我听‘扬返’车间的人说,关燕每个月关的工银,自己一文钱也不能动用,要全部交给刘凤山。”阿月说。
  “你们看!”九妹一听到这里,就忍不住叫了起来,“这哪里是什么老婆,刘凤山是不化钱,雇了个白做活的妹仔使妈,侍候他们一家老小啊!”
  大家都很同情关燕,对刘凤山的行为义愤填膺,连欢婶也点头说他是条“饭铲头”,藏在阴湿的地方,咬了你还让你一时觉不出疼。